第371章完美的模型
“死者身上所有伤口都在左边，身体右侧没有伤口。他是用身体左侧面对钱所长，而且身体向前倾，否则不会形成从上到下的管状创口。这正是挥动铁锹的姿势。“
张小舒一边叙述，一边在笔记本上用简单线条勾勒出了钱刚和张正虎的线条：钱刚身体重心稍稍朝后，右手持枪对准前方，枪口略为了朝下。张正虎挥动铁锹，身体向前倾，左手持铁锹前端，右手持后端，整个左侧身体朝向钱刚。
侯大利补充道：“钱所长脚下还有两颗弹壳，相隔了一米多。有多名证人证实，两声枪响间隔很短，只有五六秒。”
张小舒又在钱刚脚下添上两粒弹壳。
侯大利看着图画，闭上眼睛，画中人飞入脑海，由图画变成了视频。
脑海中出现的第一类视频：钱刚不停向后退，口头示警，死者继续挥动铁锹攻击，钱刚对准死者开了一枪，随即在五六秒内又对准死者开了一枪。
出现第一类视频之后，就必然会有一个问题：如果真是这样，另一个弹头会出现在菜地。
脑海中出现的第二类视频：钱刚不停向后退，口头示警，并向天空鸣枪示警，死者继续挥动铁锹攻击，钱刚对准死者开了一枪。
出现第二段视频之后，他提出另一个问题：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有两个弹入点。
他脑中再次浮现出张小舒画的简笔画，忽然间灵光闪现。
这时，张小舒突然提高了声音，兴奋地道：“侯组长，我发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相当于一个模型，可以完美解决现在的所有疑点。”
侯大利仍然闭着眼睛，对着张小舒摆了摆手，让灵光如一道闪电击破脑海中所有障碍：张小舒的画给他了重大启示，在挥动铁锹的时候，左前臂的弹入点和弹出点、左胸的弹入点，似乎处于一条直线上，也就是说，子弹钻进了左前臂臂侧接近手腕的位置，深入创内桡骨导致粉碎性骨折，然后从左臂前侧近肘窝处钻出。贯通身体以后，子弹擦在左前臂臂侧，形成类似钝器的伤痕，再钻入心脏。此刻，子弹动能大为衰减，留在了肌肉组织里。
在脑海中推演了两遍，“一枪两孔”是当前最好的解释。
侯大利睁开了眼睛，恰好看到张小舒略显激动的表情。
侯大利非常平静地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张小舒两眼亮晶晶的，拿起笔，在刚才的那幅简笔图上增添了一条虚线，道：“这条虚线就是子弹飞行路线，穿过左手腕，又径直射进左胸，非常完美的模型。”
张小舒的看法与自己高度一致，侯大利不由得眼前一亮。
在天然气中毒案之后，法医室李建伟对张小舒赞不绝口，认为张小舒极有做法医的天赋。他的原话是“法医是科学，也是一门手艺活，除了知识以外，还得有天赋，张小天的天赋极佳。”
当时，侯大利对此评价还有保留态度，可是今天张小舒的判断确实体现了“天赋”特质。
“具体谈一谈。”侯大利神情没有变化，淡淡地道。
张小舒道：”检察院周亮法医看到尸体时，尸体是不会动的，这是一个平面，是二唯的。但是，钱刚在现场面对张正虎时，他本人和张正虎都在不停移动，这是立体的、三维的图像。以平面的结果来检验立体的事情，一定会出现误差。”
这一番话符合医学硕士的表达方式，比起案情分析会上的汇报隐晦一些，思路却是非常清晰。
侯大利不动声色地道：“继续讲。”
张小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侦查工作了解不深，反而顾忌要少很多，道：“一颗子弹，先射中左前臂，射穿之后，又射到左前胸。从平面来看，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死者在运动时，就有这种可能性。等到尸体软了以后，就可以搬动体位，查看一颗子弹是否能够形成两个创道。”
侯大利脸上慢慢浮起笑意，道：“我赞成你的想法。死者挥动铁锹，身体左侧向前倾，子弹飞来，一枪两孔。市检察院法医看到的是静态尸体，没有考虑子弹和人体都处于运动之中，误认为是两枪两孔。一枪两孔解释了所有疑点，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就是寻找一枪两孔的证据。所有证据都必须符合一枪两孔的假设，才能为市检察院法医和专家组接受。一项证据不符合，一枪两孔的假设就有可能出错，难度很大，需要我们非常细致，你有没有信心？”
“这个模型太完美，我很有信心。”张小舒扬起手掌，想要与侯大利击掌，这是当年大学同学们解决难题后的习惯动作。
侯大利仿佛没有看见张小舒扬起的手臂，没有与她拍掌，弯腰，将尸体推进冷藏柜。
第372章全省第一怪
张小舒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臂，跟在侯大利身后，走出了殡仪馆。
她最初和侯大利肩并肩，只是侯大利人高腿长步子大，几步就走到前面。望着侯大利挺得笔直的背影，张小舒有几分委屈，故意放慢了脚步。
侯大利没有停步，继续大步快走，来到越野车旁，拉开车门，直接坐了上去。
张小舒能歌善舞，相貌姣好，性格表出得开朗，从初中开始就不断收到男同学的纸条，进入大学后成为舞台上耀眼的明星，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她在舞台上充满活力，内心实则始终处于封闭状态。
少年时期母亲离奇失踪成为其心灵枷锁，外人很难突破其心防。篮球队长秦风是最接近打开心灵枷锁的人。在与许大光的人发生冲突之后，秦风离开了江州。在送他们离开那一刻，张小舒彻底对秦风关闭了心灵，不给他任何机会。
张小舒原本以为自己不会主动敞开心扉，谁知遇到侯大利以后，这个鬓间有白发的年轻男子如水中的漩涡一般，对她有极强的吸引力。
第一次与侯大利见面是搭乘越野车，当时在张小舒眼里，侯大利和江克扬都只是人生的过客，偶然间相遇，然后从此不会再见面。
听堂姐张小天讲完侯大利为了初恋情人而选择当刑警的故事之后，张小舒内心最深处的柔软心弦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母亲失踪以来，她一直在被动等待，幻想母亲突然间推开房门，亲切地叫了一声“小舒，我的宝贝。”她无数次幻想这个画面，在幻想中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在幻想中看到了母亲的表情，在幻想中触摸到母亲的身体，在幻想中感受到母亲的体温，在幻想中嗅到了母亲的味道。但这一次都只是幻想，漫长的等待，没有奇迹发生。
得知侯大利勇敢而主动的选择之后，张小舒看到了另一条路，不再等待，而是主动去寻找奇迹。她学习侯大利的方法，跟随侯大利的脚步，为了寻找母亲而成为一名法医。
等到真正成为一名法医以后，走进法医室就必然会与田甜的气息相遇。张小舒坐在田甜曾经的椅子上，真切地感受到田甜留下的体温和情感，也深切地体会到侯大利失去未婚妻时的痛苦。每次看到侯大利鬓间白发，她就会想起田甜留在椅子上的气息，禁不住为了田甜和侯大利叹息。
侯大利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选择会深刻影响到张小舒的人生选择，而是在不知不觉中选择稍稍远离这个在舞台上光彩四射的新法医。
张小舒主动坐在了副驾驶室，扣上安全带，问道：“案子是由我们在办，要专家组是什么目的？”
侯大利发动汽车后，答道：“除了枪击案本身的复杂性，此案的关键点是市检察院。专家组是由全省有名的法医专家杨浩处长来做组长，并且邀请了省检察院权威法医参加。专家组是超越了市公安局和市检察院的临时组织，有着很特殊的地位。如果专家组认同市局专案组判断，也就代表省检察院认同了我们的判断，这样就解除有可能存在的阻力。我们专案组要在证据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判断，再由专家组评判，这样更主动。我们专案组无法提出新的判断，只能交由专家组评判，那我们就会显得非常被动。”
法医部门与重案一组关系十分密切，侯大利希望没有一线经验的张小舒能快速成长，不至于误事，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非常耐心。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和张小舒来到物证室。
两人重新勘查物证，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验证“一枪两孔”是否成立。只要物证中有一项与“一枪两孔”有冲突，那么“一枪两孔”的模型就存在问题，不能成立。
虽然侯大利是物证室常客，头发花白的老邢还是一点都不马虎，让侯大利和张小舒在入室登记表上签上时间、名字和事由。
他等到侯大利和张小舒签字以后，取下老花镜，念道：“张小舒，在法医室工作，新来的啊。”
张小舒道：“初任培训才结束，到法医室没有几天。”
“江州法医是全省第一怪，连续来了三个女法医。侯大利以后当了官，不要调女法医到一线了，简直乱求整。”
老邢在去年由一线调入物证室，还有四五年就退休。
他放下登记本，一瘸一拐来到里屋物证室，抱过来一个物证筐，筐上写了“钱刚枪击案”几个字以及时间、发案地点等信息。
第373章同意解冻尸体
侯大利在一身是伤的老警面前总是面带微笑，道：“那是，那是。”
老邢道：“我和朱支约好了在星期六去钓鱼，晚上别安排其他事，过来喝杯酒。”
侯大利道：“如果没有推不掉的安排，一定过来。”
老邢打了个哈欠，道：“你们慢慢查。”
侯大利戴上手套后，脸上笑容迅速消失，又变得面无表情，神情严肃。
他从物证筐里取出死者衣服，拿出放大镜观察一会儿，将衣服和放大镜递给了张小舒，叮嘱道：“你要习惯随身带放大镜，这是很重要的工具。”
死者身穿过去很流行而如今很少见的晴纶衣服，晴纶纤维端有高温后形成的珠球状。这种质地的衣服让张小舒感到很奇怪，反复打量。
侯大利道：“这是老式衣服，以前挺流行的，我还有一些印象。”
张小舒道：“他怎么还穿这种质地的衣服，再穷也不至于。”
“老机动厂破产，工人们都没钱。死者又是那种比较倔的人，脾气怪，穿晴纶衣服也就正常。这件晴纶衣服很旧了，说明是老衣服。”
侯大利没有多说此事，道：”你注意看，死者左前臂外侧衣袖没有破损，说明射入口是直接射入皮肤，没有衣服阻隔。据现场多人回忆，当时张正虎卷起衣袖，从楼上跑来，提起铁锹就打钱刚。尸检、物证和证言是一致的。左前臂内侧的衣服出现了熔珠现象，晴纶布料在100度以上就可以形成熔珠，这说明弹出口射过了衣服。”
张小舒查看物证时还有几分紧张，十分担心发现与“一枪两孔”不一致的证据，观察熔珠后，微笑道：“子弹穿透了桡骨，在左前臂内侧衣服留下痕迹。这处弹痕没有推翻‘一枪两孔’模型。”
胸部外衣和里面的背心也有纤维断裂及熔珠状改变，这很明显是弹头高温造成的。
张小舒又道：“这两处弹痕还是没有推翻‘一枪两孔’模型。”
侯大利提醒道：“你再看左大臂内侧，这是大家提出来的一个疑点。”
张小舒抬起头，和侯大利对视一眼，道：“当时你提出的一个疑点是左大臂内侧存在的钝器伤。如果左大臂衣服也有高温痕迹，那么就能判断钝器伤是弹头留下的。”
侯大利道：“正是如此，你来查看吧。”
张小舒小心翼翼地找外套的左大臂内侧，只见左大臂内侧的衣服上也有熔珠现象。
她高兴地道：“到目前为止，模型完全符合事实，左大臂内侧有熔珠现象，冷兵器不可能有熔珠。一枪两孔模型，完全成立。”
衣服上留下的伤痕完全符合“一枪两孔”的推论，侯大利脸上也出现了笑意，道：“希望弹头上留下的痕迹也能符合模型。”
钱刚在菜地开了两枪，有一粒弹头留在身体里，另一粒没有找到。留在身体里的弹头上有明显擦痕，轻微变形。
侯大利知道张小舒对枪械不熟悉，解释道：“步枪子弹是尖头的，威力大，在近距离能轻易射穿人体。手枪子弹是圆头或是平头的，如果按照一枪两孔模型，弹头先打到桡骨，再穿过身体，被肌肉组织吸取的动能，没有贯穿人体，形成了盲管伤。我们要查证一个问题，弹头穿过桡骨时，桡骨的硬度能否造成变形？如果能够，那就更加完美地解释了弹头出现的擦痕和变形问题。”
张小舒道：“这个问题太专业，我还真不知道。”
侯大利随即给山南政法刑侦系谢教授打去电话，咨询这个专业问题。
十分钟左右，谢教授回了电话，明确答复：“骨骼表面硬度在洛氏49左右，弹头的铜表面硬度洛氏45，骨骼足以让弹头变形。死者曾经长期从事体力劳动，骨骼还会更粗壮一些。”
物证室里的物证全部符合“一枪两孔”的推论，侯大利有了底气，道：“我们看过现场，复查了物证，还有最重要的一环，得检验尸体。我们要先去殡仪馆测量死者的身体尺寸，再制作一个相同体型的布娃娃，在布娃娃上标注入弹口、出弹口、手臂钝器伤的位置。”
张小舒很是不解地道：“为什么要制作人体模型。”
侯大利道：“用于做侦查实验，进一趟验证‘一枪两孔’模型。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如果侦查实验不能成功，那推论肯定有问题。如果侦查实验成功，因为很直观，说服专家组的难度就会明显降低。”
张小舒道：“我明白了。在电视剧中看见过侦查实验。”
侯大利和张小舒随即前往法医室。
走到法医室门口，侯大利脚步迟疑，在张小舒走进去一会儿，这才走进以前经常来的地方。
在以前田甜的办公位置上放着张小舒的座牌以及杂物，田甜的气息被杨柳替代过，如今又被张小舒所替代，变得很淡，他不禁有些难过。
难过归难过，这是办公场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根本无法永久保存住田甜的印迹。这些日子里，他一次都没有回高森别墅。高森别墅里有太多田甜气息，保存得很好，每次进入后，他都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思念永远没有回应，这让他很绝望。
法医室主任李建伟跟随陈阳支队长前往阳州，接到张小舒电话汇报以后，同意解冻尸体，测量数据。
第374章寻找模型漏洞
得到肯定答复后，侯大利看了看时间，道：“解冻尸体要几个小时。你先去殡仪馆解冻尸体，晚上八点，我们再一起去，测量数据后，连夜找人制作人体模型。”
张小舒道：“那我出去坐出租到殡仪馆。”
侯大利道：“法医室的车在车库，你开车去啊。”
张小舒有些尴尬地道：“我不会开车。”
对于侦查员来说，开车是基本技能，侯大利完全没有想到张小舒不会开车，道：“我送你过去吧。你得赶紧去拿证，不会开车，很不方便。”
前往殡仪馆比较方便，但是从殡仪馆出来后经常遇不到出租车，张小舒也就没有矫情，乘坐侯大利的越野车前往殡仪馆。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张小舒望着窗外快速退后的街景，脑里浮现了田甜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场景。
她暗想道：“田甜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肯定会和侯大利谈笑风生。侯大利年纪轻轻，说话一本正经，脸上没有笑意。这人缺乏幽默细胞，难怪生活如此无趣。其实这也不怪他，初恋情人遇害，未婚妻牺牲，不管是谁遇到这两次打击，都肯定是苦大仇深的模样。”
即将到达殡仪馆之时，侯大利自言自语地道：“哪个地方可以做连夜做人体模型？时间太紧，很难。”他习惯性地准备将这项任务交给江州大饭店总经理顾英，谁知手还没有碰到电话，张小舒接口道：“我找得到地方。江州美术学院有一个工作室，有一群做服装的学生，我认识工作室王老师，还比较熟悉，可以请工作室帮助，应该能行。”
侯大利道：“真行吗？”
张小舒点了点头，道：“行。”
侯大利道：“那我就把任务交给你。如果有困难，提前给我说。明天就要向专家组汇报，时间太紧了，我们准备工作要尽量完美。”
行走在殡仪馆，轻微的脚步声在略显阴冷的空气中回荡。张小舒在医学院读书时习惯了停尸房福尔马林的味道，甚至还有胆大女生在最热的夏天跑到停尸房蹭空调。而殡仪馆自带三分阴冷之怨气，设施设备又冷又硬，大家都避之不及，无人敢在此蹭冷气。
从冷藏柜中拉出尸体，低温固定了死者的神情，胸口的弹痕比起冷冻前更加醒目。
侯大利沉默地看着死者，道：“死者突然暴怒，提起铁锹袭击警察，是由于接到了一个威胁电话。等到钱刚枪击案解决以后，我们要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威胁死者女儿和外孙的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凶手。我们要办好枪击案，也要给死者一个交待。”
张小舒全身心投入到枪击案，根本没有去思考“威胁电话”之事。她抬头看着侯大利，道：“你觉得另有隐情？”
侯大利道：“肯定有隐情。枪击案办完，我要查一查这条线索。”
张小舒拿出卷尺，测量死者身体数据。
侯大利在辅助测量之时，暗自打量围着尸体忙碌的张小舒。他脑中浮现出张小舒在江州学院音乐厅里舞台上拉小提琴的身影，舞台上的身影和搬动尸体的身影是同一个人，却很难重合起来。
他原本很想问一问张小舒为什么会来当法医，话出口，却变成了另外的事，“汪老爷子现在怎么样？”
“什么？”
张小舒没有想到侯大利会主动与自己闲聊，道：“汪爷爷癌细胞已经转移了，现在靠打杜冷丁镇痛。他很豁达，看淡了生死，经常说多活一天就是陪儿女，离世就是去陪妻子。”
侯大利道：“汪欣桐参加高考没有，她的心理恢复得怎么样？”
张小舒道：“高考还行，但是清北无望了，毕竟受到很大影响。”
侯大利想起自己经手的诸多杀人案，道：“不幸中的万幸，汪老爷子及时发现了汪欣桐。只要人还活着就好，这比什么都强。”
这是侯大利无心之言，却一下就戳中了张小舒内心深处最痛的点，母亲失踪多年，多半已经遇难，她其实知道这一点，只是顽固地否定这个“事实”。侯大利的寻常之语如弹头打在她的心窝窝上。几乎在瞬间，她泪如泉涌，泪珠无法压制，从脸颊上滑落。她放下卷尺，低着头，快步走出停尸房，来到法医办公室。
侯大利惊讶地望着张小舒的背影，上前两步，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汪欣桐目前已经渡过了最因难的时期，料想张小舒不是为了表妹痛哭，他思维敏锐，隐隐猜到问题的核心，暗道：“张小舒痛哭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报考法医的原因，她的母亲失踪，痛哭应该是为了母亲。”
等了约十分钟，张小舒重新回来。她神情如常，道：“尸体还未解冻，胸围、腹围这几个数值没有办法量，晚上来补吧。”
侯大利道：“晚上七点半，我到江州学院来接你。”
回到重案一组办公室，侯大利点燃一支烟，慢慢抽。
张小舒一直是以开郎大方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突然间落泪的画面才暴露其真实内心。他先后失去了杨帆和田甜，对失去亲人的痛苦感同身受，顿时明白张小舒考入法医的真实原因。他用力挥了挥手，摁灭香烟，在办公室转了几圈，打开投影仪，调出钱刚枪击案的资料，逐页翻查，寻找“一枪两孔”模型的漏洞。
第375章英雄所见略同
正在看投影，侯大利的手机响了起来。
支队长陈阳道：“费厅长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听了关局汇报后，亲自与省检察院协商。两家同意组成由杨浩处长牵头的专家组。”
侯大利道：“专家组是什么职责？”
陈阳道：“简单来说，你们搞得定的情况下，专家组当裁判。你们搞不定的情况下，专家组就要亲自下场。杨处长在法医界很有威望，由他来主持专家组，便于沟通省、市检察院的法医。专家组今天要到江州，现在就在高速路上，你们要做好充分准备。”
侯大利道：“今天就来，这么快？”
陈阳道：“杨处长和费主任都是大忙人，经手的都是大案要案，每一件案子都牵动各地，马虎不得。我们运气比较好，恰好这两天杨处长和费主任都腾得出时间，所以今天就出发，早点来，早点了结这边的事，免得被其他事情耽误。”
侯大利道：“他们有什么具体要求？整个流程如何走？”
陈阳道：“专家组还没有提，我们比他们早回来，在高速路口迎接，到时会交待。”
高速路上，一辆考斯特朝江州开来。车上乘员是钱刚枪击案专家组，专家组成员包括省公安厅两名法医、一名验枪专家和省检察院两名法医。
杨浩与省检察院法医费主任有过多次合作经历，知根知底，在车上谈起以前共同参加的案子，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融洽。
接近高速路江州下道口时，杨浩这才谈起钱刚枪击案，道：“我们五个人组成专家组，四个法医，一个验枪专家，没有人知道案子详情，只知道是一起枪击案。这是好事，我们在一张白纸上作画，不会先入为主，能够客观地看案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省检察院法医费主任道：“什么时候听专案组汇报？”
杨浩道：“看进度，明天，或者后天。”
费主任道：“手里一堆事，能快就尽量快。到了江州以后，我们得先检验尸体，看一看现场。如果光听汇报，心中无数。”
杨浩笑道：“英雄所见略同，等与江州同志见面之后，我交待这事。晚上，江州市公安局关鹏局长请我们吃饭。”
费主任道：“老杨，有句话我得说，饭可以吃，但是最后结果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我不会偏向江州市局，也不会偏向市检察院，还是那句老话，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杨浩要的正是这句话，拱了拱手，道：“我相信这又是一次愉快的合作经历。”
车行至江州市高速路下道口，刚从省城回来的江州市公安局宫建民、刑警支队长陈阳、副支队长老谭和法医室李建伟等人已经等候在此。
杨浩与诸人握手之后，对李建伟道：“专家们都是大忙人，现在放下手中的活来江州，你们要尽量节约时间，加快节奏。今晚起解冻尸体，明天上午就能够尸检。”
“今天中午刚来的法医张小舒已经解冻了尸体，我问一问现在的具体情况。” 李建伟随即打通张小舒电话，询问尸体解冻情况。
杨浩得知尸体在中午就开始解冻，道：“你们工作有预见性，很及时，能为我们节约时间。好。”
说最后一个字时，他加重了语气。
陈阳和老谭乘坐小车在前面带路，副局长宫建民和法医室李建伟坐上考斯特陪同专家组。
李建伟职务比宫建民低，因为职业原因与杨浩处长关系更为密切。
上车后，李建伟坐在杨浩处长同排但是隔了一条过道的位置上，这样即可以陪杨浩说话，又不至于隔得太近。
杨浩道： “你刚才说是新来的张小舒，汤柳不在江州市局？”
李建伟道：“汤柳调到省司法局鉴定中心。”
杨浩道：“调走了，什么原因？”
李建伟道：“汤柳本人热爱法医工作，到省厅工作两年以后，技术提高很快，已经成为江州法医系统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她调到阳州司法鉴定所工作是向家庭妥协，男方家长明确表示，如果继续在江州公安局当法医，那就分手。汤柳考虑再三，最后才同意调离。”
杨浩多次遇到类似情况，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就走吧，工作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家庭同样重要。张小舒是新招的女法医？”
李建伟道：“面向社会公开招考的新招的法医，是张小天堂妹。”
杨浩 “哟”了一声，道：” 张小天当年也曾是一枝花，想必张小舒也不差。江州市刑警支队大楼风水不错啊，其他支队很少有女法医，唯独你们支队接连有三个女法医。这其实还是观念问题，有的地区在招考公告中明确只招男法医，在工作中对女性或多或少有歧视。不懂政策，简直乱弹琴。关局长是开明的人，带队伍很有一带，所以优秀人才向江州集中。江州前两个水平都还不错。这个新人怎么样？”
第376章捅破窗户纸
李建伟简要汇报了张小舒在天燃气中毒案的表现。
杨浩道：“当年我还把小朱纳入视线，准备重点培养，让他到省里来学习。谁知他接连出错，现在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都比不上，太令人失望。但是我一点不同情他，吃了一次败仗就自我放弃，革命意志衰退。”
下午，专家组在宾馆略作休整，集中精力看钱刚枪击案的材料。
专家组成员都是忙人，手里头都有一堆案子。为了提高效率，经过商议，如果解冻情况比较好，便在晚上完成尸检。
第二天看过现场、验过物证以后，便可以听取专案组汇报。
6月28日晚上6点30分，市公安局关鹏局长、副局长宫建民等人宴请了专家组一行，市检察院一位副检察长和法医周亮参加。
由于晚上有任务，晚餐没有喝酒，气氛融洽，主客间皆彬彬有礼。
专家组在晚餐之时，侯大利开车来到江州学院。张小舒已经在大门口等待，等车停稳，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
张小舒道：“美术学院的王老师很热心，同意帮我们做人体模型。我把死者的身高、腿长、臂长等数据给了他们，他们开始准备材料。还有，李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询问解冻情况，如果解冻比较好，他们晚上就要尸检。”
侯大利道：“专家组的时间抓得真紧。幸好我们动作也不慢。如果我们拖拉了，遇到这种紧急情况，那才糟糕。现在有了一枪两孔这个模型，心里才有底，这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画那幅图，还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张小舒笑道：“你为什么要谢我，我也是专案组的一员。更何况，是你捅破的窗户纸。”
侯大利道：“客观来说，是我们两人同时捅破了窗户纸。”
这是侯大利这一段时间比较幽默的话，张小舒开心地笑了笑。
殡仪馆的灯挺明亮，却总是给人昏暗阴冷的感觉。法医中心大门安装的声控灯很不敏感，必须大声跺脚或用国“呵”地一声，灯光才亮。灯光亮起后，张小舒拿起钥匙打开房门。
田甜还在法医室之时，侯大利多次陪田甜来法医中心，每次都是田甜开门后，他走进去开灯。因此，张小舒打开房门，他自然而然进门开了灯。
灯光亮起瞬间，侯大利有些恍惚，突然间觉得时光倒流，又回到和田甜一起来到法医中心的甜蜜时光。等到眼睛适应了灯光，看到眼前站着的张小舒，他的一颗心顿时又沉了下去。
尸体已经变软，张小舒给李建伟汇报以后，和侯大利一起测量死者的身高、肩宽、胸围等数据，再量弹入点和弹出点的位置。
完成数据测量时，院内响起了汽车声，很快，宫建民副局长陪着杨浩处长等人出现在解剖室。
张小舒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德高望重且能决定他人命运的大专家，捏紧卷尺，手心微微出汗。
侯大利见惯大场面，又与省公安厅专家接触得多，倒是非常淡定。
互相介绍之后，杨浩看见桌上放着的笔记本，拿过来瞧了一眼，道：“尸检时应该有各项数据，你们重新测量是做什么？”
侯大利道：“记录弹入点、弹出点的准确位置以及死者身体数据，准备做一个模型，用来做侦查实验。”
宫建民介绍道：“侯大利是重案一组组长，负责侦办此案。”
“我知道这个小伙子，全省最年轻的市级重案组组长。”
杨浩是法医出身，对拿着卷尺的女法医张小舒更有兴趣，打量这位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问道：“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张小舒道：“山南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今年刚通过社会招考进来的。”
“希望能多干几年。我最担心刚刚培养出来，又半途转行。”杨浩说得很坦率，没有任何掩饰。
他看了看尸体情况，道：“今天晚上可以复检，做准备吧。老费，你看呢？”
省检察院费主任道：“可以，今天晚上可以做。”
复查由省刑总的中年法医进行，杨浩在旁边指导。每复查一项，杨浩都对照尸检鉴定进行解说，由省检察院和省公安厅两方人员分别记录。
复查过程中，省检察院两位专家偶尔交谈两句，多数时间都在认真旁观。其他人员站在专家背后，旁观复查。
市检察院法医周亮知道面前专家的专业水准极高，尽管坚信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复查过程中，仍然担心被查出问题，额头一直在冒汗，后背打湿了一大片。
第377章丑媳妇见公婆
尸检结束，杨浩作出总结：“市检察院尸检过程非常规范，没有问题。”
周亮长吁了一口气，趁大家休息之时，到卫生间方便。
在复查过程中，汗珠透过毛孔不停钻出来，解开皮带扣时，他的裤子腰带部分完全湿透。
宫建民副局长听到杨浩处长宣布的结论以后，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用眼神瞪了侯大利一眼。
侯大利没有在意宫建民的眼光，泰然自若，甚至还浮起若隐若无的笑意。
张小舒一直和侯大利站到一起，听到杨浩处长的结论时，内心仍然一阵狂跳，等到专家组聚在一起低声讨论时，对侯大利耳语道：“专家组水平很高，我有点担心明天的汇报。”
灯光下，张小舒额头上有晶莹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亮。
侯大利目光从汗珠上一闪而过，道：“别担心，我们不是质疑尸检的规范和具体事实，而是要推翻对具体事实的分析判断，这才是要害。”
复查结束，专家组和宫建民副局长、李建伟等人坐上考斯特，回宾馆。
支队长陈阳坐上前一辆小车后，立刻拨打了侯大利的电话：“明天上午，专家组看现场和物证，紧接着要听专案组汇报。你是什么看法？”
他知道给专案组的时间其实很紧张，在这么短时间要把枪击案彻底查清楚，难度极大。可是听到杨浩的总结，仍然觉得一盆水从头顶淋了下来，心凉了半截。
“我们等会要回刑警新楼开会，参加人是老克探组、小林和张小舒。”侯大利还没有离开法医中心，站在门口等张小舒锁门。
支队长陈阳道：“仅仅开会没有用处，得找到突破口。杨处长得出这个结论，我觉得结果很悬啊。等到把专家组送回宾馆，我也来开会。”
专家组在今天的行程非常紧，从阳州来到江州以后先看材料，连夜进行了尸检，十分疲惫。在大厅里聊了几句，专家们各自回房间。
市检察院周亮来到省检察院费主任房间。
周亮脸有愁容，道：“费主任，今天由省公安厅法医界大佬杨浩指导了尸体检验，我的尸检报告没有问题。这两天，我的压力特别大。市公安局是铁了心要翻案。尸检结果非常明确，钱刚开了两枪，死者身上有两个弹入点，这是事实啊。”
费主任心平气和地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另一方面，既然你对尸检鉴定有信心，那就不惧复查。”
周亮道：“我担心杨浩下结论时偏向公安局。他是法医界大佬，说话比我管用。或许，我是小人之心。”
费主任拍了拍周亮肩膀，安慰道：“这是省公安厅和省检察院联合组成的专家组，需要双方签字。如果老杨偏心，违背事实，我能签字吗？我们的签字不仅要对钱刚同志负责，也要对死者负责。我和老杨都没有提前接触案子，一切都公开公平公正。别担心，早点回家吧。”
安顿好专家组以后，陈阳立刻前往重案一组会议室。
刑警新楼重案一组会议室，灯光明亮。侯大利、江克扬探组、勘查室小林和法医张小舒没有休息，正在开会。
勘查室小林道：“我用激光笔反复确定了子弹路线，弹头从手腕穿出，从上往下，从线路上应该会钻进菜地。今天，我们总共挖了约六十公分的菜地泥土。工人们捏碎成块泥土，再用筛子筛查。全过程、多角度录相，我可以很负责地说，菜地里没有另一个弹头。”
投影仪上显示了修配厂家属院菜地的全貌和菜地细节。修配厂家属院菜地边架了两个大筛子，工人们挖出菜地泥土，揉碎后过筛子。工人筛查了大量泥土，菜地旁边堆满了筛出来的杂物，有钉子、烂铁坡、碎石和塑料等种种物品。
江克扬谈了调查走访的情况。本次调查走访的结果与前一次调查走访的结果非常接近，没有摸到新情况。
陈阳眉毛皱成一团，道：“大利，明天丑媳妇要见公婆。专案组现在的东西，推不翻周亮的结局，钱刚要惹上了大麻烦。”
第378章完美解释疑点
由于有“一枪两孔”模型，侯大利毫不慌张，道：“陈支，听张小舒谈一谈新想法。”
陈阳道：“什么新想法？”
侯大利道：“张小舒来汇报。”
张小舒用手轻轻撩了撩头发，道：“今天我和侯组长到殡仪馆，测量了死者的身体数据以及两个弹入点和一个弹出点的准确数据，我们提出一枪两孔的设想，也就是一颗子弹，打出了两个弹入点。从现场、物证和尸体数据来看，一枪两孔设想能够完美解释所有疑点。设想是侯组长提出来的，我根据相关数据，请江州学院美术系几位同学帮忙，制作人体模型。他们正在连夜加班，明天能够做出来。在模型没有出来之前，我给大家画图示意。”
陈阳最初听到“一枪两孔”模型之时并没有认同，眉毛依然打结。
张小舒画完讲完，侯大利又进行必要补充。
陈阳眼睛越来越亮，忍不住拍了桌子，道：“张小舒很不错，一枪两孔模型太精彩了，完全符合现实。各位，有没有反驳的理由。”
很多表面上看起来复杂的案件在水落石出之后，参加案件侦办的侦查员往往会发出“原来如此，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有想到”的感慨。让复杂的案件变得简单起来，最终找出真相，侦查员们会付出艰苦努力，其中的艰辛只有局中人才能体会。
参会侦查员都熟悉枪击案细节，此刻侯大利和张小舒捅破了窗户纸，大家恍然大悟，在调查走访中感到的种种“不顺”顿时通畅。
江克扬“啧、啧”数声，道：“我挑不出毛病，这是最合理的分析，比原来的鉴定结论更接近真实。其实，我在调查过程中也有过类似设想，只是没有证据支撑，不敢坚持，没有深想。张小舒很不错，直指要害。”
张小舒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侯组长提出来的思路，只不过由我说出来。”
专案组意见基本统一，陈阳也不管宫建民是否休息，拨通电话，道：“宫局，专案组还在开会，他们提出了一枪两孔的想法，非常有道理。”
宫建民道：“说具体一些？”
陈阳道：“钱刚开了两枪，一枪对天空鸣枪示警，找不到弹头。另一枪的弹头射穿了左手桡骨，擦过左臂内侧，再射进心脏。这个设想与现场、物证和尸检都完全符合。”
江州市公安局枪击案专案组在明天要向专家组作汇报，汇报结果将决定钱刚的命运。宫建民担任市刑警支队长以来，领导了一件又一件大案要案，每一个案件都让他如履薄冰。他想起被羁押的钱刚，想起江晓英憔悴的面容，想起躺在冷藏柜里的尸体，深感责任重大，压力如山。他原本情绪恶劣，焦躁不安，听到陈阳解释后，即兴奋又觉得不踏实，顾不得休息，急急忙忙从家里来到刑警新楼。
宫建民来到会议室，从头到尾再听了一次各组汇报，悬得老高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他没有将自己的心思完全表现出来，道：“虽然一枪两孔的说法很有道理，但是，能不能说服专家组还是未知数。侯大利明天要代表专案组汇报，在今天晚上辛苦一些，将汇报材料整理出来。明天上班时间准时送到办公室，我要看，关局也要看。”
他看了看手表，道：“时间很晚了，大家肚子肯定都饿了，我请客，请大家吃面，就到以前重案一组经常去吃的那一家。”
凌晨一点，参会诸人来到街上，找到那家深夜还在营业的面馆，每人要了一个大碗，加上满满的酸菜肉丝线，“”呼哧、呼哧”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
张小舒最初小口吃面，很快就适应了大家的节奏，抛开了女学生的秀气和文弱，一碗面吃得酣畅淋漓。
第379章此江州非彼江州
吃完面条，侯大利开车送张小舒回江州学院。
马小兵望着越野车尾巴，道：“张小舒长得漂亮，干工作是一把好手，与侯大利很般配。”
伍强道：“我强烈支持侯大利和张小舒谈恋爱。这个女孩子，我瞧着顺眼。”
江克扬与侯大利接触得最多，深知其心病，道：“我看很难，田甜牺牲后，侯大利根本不和女人交往，根本不谈女人的话题。”
伍强道：“侯大利血气方刚，不可能一辈子不找女人。我觉得张小舒不错，适合侯大利。侯大利这人也不错，性格孤僻了一些，为了耿直，不整人害人。”
江克扬道：“男女之间的事情很微妙，最初谁也没有想到侯大利会和田甜走到一起，现在回头来看，他们很合适。男女的事暂且不提，回到案子上，我个人坚决支持一枪两孔的分析，这才是事实。否则，三大疑点根本无法解释。”
伍强道：“这是我们还原的事实，还得看专家组是否认同。”
每次案件之后，侦查员通过各种证据还原事实，尽最大可能接近已经发生的事实。只不过事实已经成为过去式，不可能重现、在实际工作中，侦查员不仅要收集和固定证据，还要对证据进行解读。
解读就是加入了主观因素，从这个角度来说，由证据链还原的事实是否是真正的事实往往会存在争议。
枪击案中，公安局专案组和检察院法医对同样的尸检结论存在分歧，这就需要更权威的专家来认定。
越野车在车流中安静行驶。
车上，侯大利下意识打开音响。吉他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如水一般倾泻而出。旋律如久违的朋友，让张小舒倍感亲切。
三个多月前，她还在大学校园内，时常在音乐殿堂流连忘返。参加社考后，她进入了与三个多月前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生活节奏之中，产生了一种此江州非彼江州的错觉。
这一段时间与侦查员们天天在一起，张小舒对侦查员如何开展工作有了真正的认识，对找到母亲产生了希望。只要母亲活着，总会留下痕迹，留下痕迹，就能追踪到的可能性。现在她唯一害怕的就是母亲已经死亡，彻底在人世间消失。这也正是她听到侯大利那句“只要人还活着就好，这比什么都强”这句寻常话突然泪奔的原因。她的思绪与音乐完全合拍，一时之间，愁肠百转。
即将到达江州学院家属院时，张小舒问道：“你喜欢音乐？”
这是侯大利精心挑选的音乐，皆是杨帆喜欢的音乐。当张小舒问起时，他没有明确回答，道：“随便听一听。”
张小舒道：“我一直在弹吉他，经常演奏这首曲子。我也能拉小提琴，水平不如欣桐。《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满是忧伤的曲子。”
侯大利道：“今天晚上，拜托催一催人体模型，明天要用。”
张小舒道：“王老师给我打过电话，人体模型刚刚做好，送到姑父家里了。你是不是需要去看看。”
汪远铭杀人碎尸案是重案一组侦办的，侯大利不想在此刻与汪远铭见面，道：“我就不上去了，你到时给我拍个相片，发在QQ里。”
他拿出笔记本，写下自己的QQ，撕下来，交给张小舒，道：“回家后早点睡觉，明天是场决战，我们必须要以事实和逻辑说服专家组。”
张小舒握紧了拳头，道：“我有信心。”
下车后，张小舒走进家属院，在门口回头，朝侯大利招了招手。
进入大门，她又迅速拐到铁栅栏一侧，站在灌木后面，准备目送侯大利离开。
门外，越野车没有立刻开走。经历过太多女性遇害的案件，侯大利变得格外细心，丝毫没有马虎大意，看到张小舒进门后，在车内等了五分钟，这才离开江州学院家属院。
张小舒不知道越野车为什么不离开，站在灌木后面，等着越野车离开。五分钟后，越野车启动，最初缓缓的，然后坚决地消失在车流中，淹没于黑暗。
张小舒这才回家，准确说回到姑父姑母的家。
第380章这就是人生
客厅沙发上摆放着美术学院同学帮忙制作的人体模型。
美术学院王院长住在汪家正对面，与汪建国关系极好。当汪建国提出帮忙时，王院长满口答应，将数据交给最得力的两名学生会干部。在晚上十点时，同学们将人体模型送到了汪家。
人体模型与大型玩具熊类似，软硬适度，张小舒摆弄了一会儿人体模型，拍了几张相片，便进了里屋。
以前，张小舒到江州都住在江家，没有把江家当外人。如今，张小舒在江州工作，长期住在姑姑家就有所不妥，特别是汪欣桐必然要去读大学，自己住在姑姑家就更不方便，暗自有了租房子的想法。
“姐，我不想读大学，我怕一个人在外面。”汪欣桐坐在书桌前，窗帘密闭，没有留下缝隙，等到张小舒进来，便忧心忡忡地道。
屋里空气不太好，张小舒有意没有把门关严实，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人已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小时候喜欢读罗宾汉，爷爷就是罗宾汉式的人物。”
“道理我懂，还是怕。”
汪欣桐双手握在一起，似乎在与无形的对手较劲，又道：“姐，今天晚上跑步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们跑步。我一人不敢去，又很想去。”
张小舒工作一天，着实有些累了，却没有推辞，道：“走吧，我们换衣服。”
汪欣桐到衣柜里挑出运动衣，换上衣服。她原本想要戴上耳机，想起在夜晚戴耳机会影响观察周边情况，将耳机放下。
跑步和音乐，是对药物和心理治疗的辅助。枪击案结束时，汪欣桐得知是爷爷为自己报了仇，精神上受到极大震憾，以前消极面对病情。如今她将爷爷的相片摆在桌上，每当情绪滑到谷底之时，便坐在爷爷相片面前，努力为自己加油。
汪欣桐和张小舒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在客厅遇到刚刚回来的汪建国。
“小舒，上班的感觉怎么样？”汪建国接受了医生建议，在家里尽量避免刻意关照汪欣桐的病情，该吃就吃，该说就说，创造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
张小舒停下脚步，道：“遇到第一个案子，一名派出所副所长开枪导致一名被拆迁人死亡，省里成立了专家组，来复核。案子交由重案大队在办，我参加复核。”
汪建国道：“我今天到公安局去了。我爸患有严重疾病，不宜羁押，年龄又超过八十二，没有什么社会危害性，取保侯审流程走得差不多了，最近几天就可以回家。”
汪欣桐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道：“真的吗？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汪建国道：“等通知，应该很快。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爷爷？”
汪欣桐没有迟疑，道：“等爷爷出来时，我们一起去接爷爷。”
望着女儿和张小舒的背影，汪建国收敛了笑容。
尽管父亲能够取保候审，但是父亲病情已经非常严重，留在世上的时间屈指可数。想起一年之内双亲都要离去，他就觉得无法忍受。
他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可是明白归明白，当自己要面对时，那种伤痛还是深入骨髓，难以排遣。
他长叹一声：“这就是人生吧。”
家属院的小操场上，张小舒陪着汪欣桐跑步。
跑步过程中，张小舒有几分走神，不时想起侯大利，暗自琢磨侯大利为什么五分钟以后才开车。
跑步结束，汪欣桐冲洗以后上床睡觉，张小舒先打开电脑，加了侯大利的QQ。
随即，发过去人体模型的图片。
“模型怎么样？”
“不错，可以用。”
“那我就放心了。你还没有休息。”
“没有，在写汇报提纲。晚安。”
“晚安。”
侯大利的QQ上的用语和男人在商场买东西一样，简单，明了，直指目标。
对话对束，他的头像变灰。
张小舒望着QQ上的头像，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下线，让自己的头像也变成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