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你不是送货的?
她回到客厅,再看人体模型,觉得没有把管状通道做出来是明显缺陷。
如果一枪两孔推论成立,两个弹入点由一粒子弹形,只要模型身体位置符合现场状况,那么用一根直管就能从桡骨直接通到心脏部位的弹入点。如果不能到达,则一枪两孔的分析判断或许还有问题。
她在厨房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一根磨刀棒,然后打开天燃气,烧红磨刀棒后,沿着弹入点小心翼翼地制造管状通道。
汪建国一直没有睡得太沉,闻到客厅传来焦糊味道,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客厅,见张小舒烧红磨刀棒在捅那个模型,惊讶地问道:“小舒,做什么?”
张小舒道:“完善模型,明天要用。”
“小心别燃起来。”
汪建国坐在张小舒身边,看着外侄女专心做事。
“我放了杯水,如果燃起来,就用水泼一下。”
张小舒拿起磨刀棒继续铬模型。磨刀棒穿过布料制作的模型,又发出一股焦臭味道。
汪建国道:“小舒,我一直想问你。你当警察,不只是为了一份工作吧?在一般人眼中,在江州一院当医生比当法医要强。”
张小舒用磨刀棒穿透模型以后,道:“姑父记得侯大利吧?对,他是重案一组组长,又是侯国龙的儿子。之所以不回国龙集团,就是为了给女朋友报仇。他为了女朋友能做到这一步,我为了母亲也能。”
汪建国道:“我研究过侯大利,他很优秀,性格中有一些偏执劲。在现实中,做成大事的人往往都有些偏执。我其实不希望你去当法医,毕竟上一代人的责任不应该由你们来背。”
张小舒放下磨刀棒,经常浮现在脸上的笑容消失,露出淡淡忧伤,道:“她是我妈,我还记得那天,记是很清楚,她在家门口亲了我的脸,说晚上给我弄红烧肉。我妈弄的红烧肉最好吃,我盼了一天,结果到睡觉时间,我妈还没有回来,而且是二十年都没有回来。我原本不知道应该为我妈做些什么,前不久搭乘侯大利的小车到江州,再后来无意中听小天姐说起侯大利的事,听到侯大利故事的刹那间,整整二十年的迷茫被打破了,我知道应该为我妈做些什么。以我的成绩和导师的关系原本可以留在阳州实习,还可以到珠三角或长三角的大城市去实习,我主动选择到江州。我要回到我妈走失的地方,我要向侯大利一样,为遭遇不幸的亲人做些什么。”
汪建国久久不语,感慨地道:“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命。”
当晚,张小舒不停做梦,梦中反复在和专家组争论是“一枪两孔”还是“两枪两孔”,省检察院那位年龄偏大的法医周亮用力猛拍桌子道:“肯定是两枪两孔,你不要狡辩。”
张小舒急得不行,也想拍桌子,考虑到对方年龄大,手掌停在半空,大声道:“我不是狡辩,这是事实。”
汪欣桐被惊醒,坐起来,看到姐姐不断挥手。
她见姐姐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忍不住招呼道:“姐姐,姐姐,你做噩梦了。”
张小舒醒来,见到汪欣桐焦急模样,从梦境走出,急忙安慰道:“没事,我在做梦,参加大学生辩论赛。”
上班时间,张小舒抱着人体模型前往法医室。
乘坐电梯之时,身边三名二大队男侦查员瞧着一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站在身边,还抱着大玩具,一脸不解。
人体模型不是塑料制品,外表材质接近沙皮狗,一名侦查员开玩笑道:“美女,你怎么送个大玩具到我们这里,这个玩具做得有点简陋。身体上还画着圈,这是斑点人吗?”
张小舒一本正经地道:“这不是斑点人,这是弹入点,这是弹出点。”
听到“弹入点和弹出点”几个字,三名侦查员都愣了。
开玩笑的侦查员道:“你不是送货的?”
“我是新来的法医。”
电梯停下,张小舒抱着模型走出电梯。
电梯里,开玩笑的侦查员道:“听说法医室又来了一个女的,原来是她,长得还真挺漂亮。法医室怎么总来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这不公平,应该调到二大队来。”
另一个侦查员道:“别提这茬,田甜从法医室调过来,莫名其妙就牺牲了。”
提起田甜,三人皆沉默起来,不再开玩笑。
第382章我有这个信心
上班不久,侯大利来到法医室。
昨夜送张小舒回家以后,他再三推敲汇报材料,凌晨三点才睡觉。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没有看到人体模型实物,所以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模型。
看罢人体模型,侯大利夸道:“这么短时间就做出像模像样的模型,辛苦你了。”
张小舒道:“是汪叔委托美术学院学生做的,他们做得很好,数据完全对得上。”
侯大利道:”他们还弄了弹入点?”
张小舒道:“昨晚我制作的,用烧红的磨刀棒慢慢铬出来的。”
“我们先做实验。这不是正式的侦查实验,正式的侦查实验有相应程序,要录相,还得有证人,这样才能成为证据。你不是学法律相关专业的,一定要明白如今的诉讼制度是以审判为中心,有效的侦查行为必须能够成为证据,变成卷宗里的一页。证据不足时,你明知某人是真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
侯大利讲了讲侦查实验的要求,打了个哈欠。
张小舒关心地问道:“睡得很晚吗?”
侯大利点点头,道:“一大早要把汇报材料提前给关局和宫局,我得反复推敲,确保逻辑严密。”
谈论几句以后,侯大利用两个瓶盖代表弹壳的位置,又用粉管画了尸体倒地的位置和当时钱刚所站的位置,再用一根扫帚代替铁锹。做好准备以后,侯大利站在粉笔圈定的钱刚位置后,取出一把玩具枪。
张小舒拿着人体模型站在了圈定的死者位置,看到玩具枪有些想笑,可是侯大利非常严肃认真,便将笑意收了回去。
侯大利举起玩具枪,左手指向张小舒,道:“我警告你,不要过来。”
张小舒憋着笑,拿起模型,模仿挥动铁锹的动作。
侯大利道:“严肃一点,不要笑。你要代入当时的情景,用力挥铁锹。当时死者是用力拍打,身体前倾。”
张小舒就模仿死者当时的动作,假装挥动铁锹。
侯大利扣动玩具枪,一道红线射向张小舒。
实验效果非常好,可以验证了“一枪两孔”的设想。
“看过模型,我心里更踏实了,等会可以现场给专家组演示。”
此刻万事俱备,侯大利信心十足地准备向专家组汇报。
如何更直观地让专家组接受“一枪两孔”模型需要更流畅更有效的实验方式,侯大利和张小舒正在商量之时,接到了在上午十一点开会的通知。
侯大利放下电话,道:“汇报前,专案组还要再碰个头。”
前往重案一组时,侯大利在前,张小舒在后。
没有报考江州市公安局之时,张小舒便知道侯大利的未婚妻田甜意外牺牲,来到市公安局以后,她经常听到同事们谈起田甜,特别是有人到法医生室,总会提到这个名字。
走在侯大利身后,她望着侯大利挺直的后背,暗道:“以前听说还他是纨绔子弟,现在完全成了一个老古董。女朋友遇害,未婚妻牺牲,一般人根本禁不想这样的打击。”
侯大利,英俊,气质独特,还是痴情男人,如一块磁石一般吸引了张小舒。她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喜欢凝视这个年轻男子鬓间的白发,每次凝视白发之时,心中总有柔情升起。
江克扬探组和勘查室小林到达后,侯大利简明扼要谈起了汇报材料,又和张小舒一起模拟了现场。
江克扬叹了口气,道:“明明就是一次正常执法,如今弄得执法民警有理说不清。如果专家组不采纳我们的意见,钱所不仅工作要丢,还得有牢狱之灾,这是什么事啊。现在民警本身就不愿意带枪,更不想开枪。如果钱所真被弄成故意杀人,对一线民警会造成冲击,大家以后执法会被捆住手脚。我们被捆住手脚,犯罪分子就会猖狂,最终受害的还是老百姓。”
张小舒在医学院期间听到过各种言论,限制警察的权力是一种很流行的说法。她对此言论很认同,觉得理所当然,警察权力太大,确实需要限制。真正到了一线,她对这些流行甚广的言论立刻有了新的理解,警察并非外界想象中那么风光,内部和外部建有各种平衡和制约措施。若是真按流行说法来无节制限制警察打击罪犯的能力,那么社会迟早会付出代价。
专家组的同志又各自提了些建议。
侯大利采用了伍强的一条建议后,挺起胸膛,道:“我们的调查事实清楚,逻辑严密,肯定能说服专家组,我有这个信心。”
第383章不容辩驳的推论
6月29日早上八点半,专家组用过早餐后,来到修配厂家属院,实地查看了案发现场。
专家组回到刑警新楼后,又查看了本案物证。
上午十一点,专家组准备听取江州市公安局专案组汇报。
专家组正面相对的是市公安局专案组,侯大利居中而坐,法医、现场勘查技术人员、江克扬探组成员分坐两排。公安局局长关鹏、政委杨英、副局长宫建民以及东城派出所所长戴克明等人来到会场。这一次会议的主角是专家组和专案组,领导们是旁听者,没有坐在主席台,而是坐在会场左侧。
市检察院一名副检察长、法医周亮坐在右侧。
侯大利坐在汇报席上,脸色非常平静。这种有着深远影响的案件的侦办者往往都是资深侦查员,少有年轻警官。侯大利鬓间有白发,剑眉紧锁,气质沉稳,给人沧桑之感,让人忘记了他的年龄。
在汇报时,侯大利快速在脑中梳理了汇报材料的所有细节,然后拿起投影仪遥控器,调出第一次现场勘查的现场相片。
“我首先汇报市刑警支队技术大队现场勘查室第一次勘查现场的情况。现场两枚弹壳相距1.67米,均落在菜地。张正虎倒地位置距离两枚弹壳的距离一枚为1.32米,一枚为1.08米。这说明钱刚在开枪时,身体位置有小距离移动;现场没有找到弹头,后来解剖尸体时找到一粒弹头;第二次复查现场,专案组挖开菜地,平均深度在八十公分,经过筛查,没有在菜地找到弹头。“投影仪是显示两次勘查现场的图片和视频。
汇报完第一段后,侯大利略为停顿,目光平视专家组成员,道:“专家组领导们对现场勘查情况有什么疑问或者指示?”
现场勘查非常规范,专家组五名成员没有提出疑问。
“其次,我汇报两次调查走访的情况。第一次调查走访的详细材料在卷宗里,我不多说。专案组在第二次调查走访时节,除了三十七名证人证实有朝天鸣枪的动作外,四十四名证人还分别谈到一个细节,他们在听到第一声枪响之后,又听到钱刚发出口头警告,然后再响起一枪,也就是说有四十四名证人证实了这样一个过程,口头警告——第一声枪响——再口头警告——第二声枪响。钱刚使用的是五四手枪,口径为7.62毫米,初速为420-450米⁄秒,枪口动能为49公斤每米,有效射程为50米。这是江州警方所使用威力最大的手枪,杀伤力很大。中枪者在近距离中枪后,不管是被击中左手腕还是心脏,身体都会受到严重伤害。必然会丧失进攻能力,至少会丧失挥动铁锹的能力,钱刚就用不着继续口头警告,更用不着开第二枪。出现再警告和第二枪,说明第一声枪响后,死者没有丧失行动能力,仍然在进攻。”
在侯大利停顿之时,市检察院法医周亮忍不住道:“这个说法绝对了,死者当时喝了酒,情绪激动,在这种情况下肾上腺激素激增,中枪后不会感受太疼,有可能还能行动。五四手枪威力虽大,仍然是手枪。”
侯大利等到周亮反驳后,解释道:“死者是左撇子,在左前臂桡骨被粉碎性骨折的情况下,如果要继续进攻,只能换成右手,单手持铁锹。在对八十一名证人进行调查走访时,有五十二人证实死者是双手握铁锹,没有一个人记得死者有右手持铁锹的动作。”
周亮道:“从第一枪到第二枪也就是五六秒的时间,再加上另外三个民警还在控制另一个拿菜刀的老工人,现场非常混乱,围观者除了靠近菜地的少数几个人,多数人都看不清楚菜地在几秒钟发生的事。不管是调查走访,还是现场勘查,都存在偶然性,无法否定死者身体上有两个弹入孔的事实。我提醒一点,两个弹入孔,这是无可辩驳的。”
侯大利道:“我只汇报专案组的调查结果,至于最后是什么结论,由专家组决定。”
省检察院费主任道:“周亮,专案组汇报结束以后,你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
周亮不再说话,重重地坐了下来。
侯大利道:“尸检报告在各位专家手里,我不再复述。专案组复查过物证,发现弹头发生了变形,弹头的弧部出现了撞击痕。死者躯干的枪创都在软组织中,没有碰到骨头。既然在躯干中没有遇到骨头,弹头的撞击痕如何形成?而且,弹头留在了体内,形成了盲管创伤,说明该弹头进入躯干后动能明显衰减。五四手枪近距离射击,没有碰到骨头的情况下,仅凭肌肉组织能否使弹头的动能明显衰减,最后形成盲管创伤?”
周亮在尸检过程中发现了两个弹入点,从常识来说,两个弹入点就意味着死者身中两枪。这是最合逻辑的推论,根本不容辩驳。侯大利最初发言之时,他根本不在意,觉得对方无法解释为什么有两个弹入点。当侯大利谈到弹头的撞击痕以及没有碰到肋骨时,他心里咯噔响了响,如小石块砸在玻璃上,声音清脆。周亮亲自尸检,清楚地知道弹头在躯干内并没有碰到骨头,为什么弹头会轻微变形且有撞击痕?这个问题如种子,出现在脑中以后就如豆芽一样疯长。他的额头慢慢开始冒出汗珠,一个声音在脑中回响“为什么弹头会为什么弹头会轻微变形且有撞击痕、为什么弹头会轻微变形且有撞击痕?”
第384章果然名不虚传
经过前面铺陈,侯大利开始最关键环节,提出“一枪两孔”观点。
在提出这个观点时,他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目光平视专家组,用平稳有力的声音道:“综上所述,钱刚同志面对张正虎用铁锹进行时,首先进行了口头警告,在口头警告无效的情况下,枪口对准天空鸣枪示警,这是第一枪。张正虎在钱刚口头警告和鸣枪的情况下,继续挥动铁锹扑过来。钱刚对准张正虎开了第二枪。弹头穿过张正虎桡关节后,擦过手臂,射进心脏。第二枪的弹头形成了两个弹入点,最后停留在肌肉组织里,也就是说,第二枪造成了一枪两孔。开枪后,钱刚同志积极及时组织抢救,向上级进行报告,封存武器。专案组认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的相关规定,钱刚同志使用武器依法合规。“
等到侯大利说完,现场格外安静,能清晰听到参会人员的呼吸声。
专案组的判断与杨浩的判断基本一致,杨浩不动声色,暗自赞了一声:“这小伙子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老朴总是推荐他。”
为了增强“一枪两孔”的说服力,侯大利道:“现在请法医张小舒和侦查员马小兵现场演示当时的案发场景。”
张小舒拿出了人体模型,与钱刚身高和体型接近的马小兵则站在了人体模型的前面,手握一把塑料枪,两台高清摄像机从不同角度对准了张小舒和马小兵。
侯大利拿着粉笔,在地上画了两个弹壳,又画出一个躺倒在地上的人形。
马小兵站在两个弹壳中间位置,用玩具手枪面对着抱着模型的张小舒。
张小舒解释道:“人体模型完全按照死者身体数据进行了复制,包括弹入点和弹出点都完全与死者身上的弹入点和弹出点一致。”
她随即报了一串数字,皆是当日在殡仪馆测得的数据。
人体模型从左手前臂到心脏部位穿过了一根金属杆,这根金属杆将人体模型固定成为一个”手臂挥动铁锹、身体向前倾斜“的姿势。
专家组目光集中到人体模型上。
张小舒抽出人体模特身上的金属杆,人体模特失去支撑,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市检察院周亮来到人体模型前,转了一圈,又返回桌位前,拿起工作笔记,核对了死者的相关数据。核对之后,他没有说话,回到座位上。
看到简陋的模型,他意识到自己或许真错了,尽管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了错,却也不想违背基本事实。他的内心如有一堆火在燃烧,汗水从后背悄悄钻了出来,沿着后背向下流,很快就将腰带打湿。
张小舒和马小兵在各自位置站定以后,侯大利走到两人身边,道:“假如死者是身中两枪,分别射中左臂和躯干。如果死者当时站立,按照左胸处枪创射入口角度来还原,钱刚应该位于死者左上方。现场是平整的菜地,死者和钱刚身高接近,不具备从死者上方射击的条件。”
马小兵举起能发射红外射的玩具枪,张小舒拿着模型站立。经过几次实验,两人保持站立的身体姿势,很难形成从上向下倾斜的弹道。
侯大利道:“如果死者有一个向前方的弯腰动作,钱刚开枪后,弹头所形成的管状通道才有可能符合实际的管状通道角度。”
张小舒调整模型角度,使其成弯腰状态,再从心脏部位的弹入口和取出子弹的位置穿过金属杆。
侯大利道:“现在就回到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五四手枪子弹近距离射击,在没有碰到骨头的情况,没有穿透人体。虽然没有穿透人体,弹头却出现擦痕并变形?请张小舒和马小兵继续做实验。”
人体模型的手原本下垂,张小舒握着模型的手和向前伸时,正好能与穿过身体的金属杆相遇。金属杆穿过左前臂开了孔洞的手腕,将人体模型的身体姿态固定了下来。固定的身体姿势恢复成身体弯腰前倾、挥动铁锹的姿势。
马小兵、金属杆和人体模型完美地连接在一起。
侯大利做出最后描述,道:“一枪两孔,弹头射在左手腕,碰到桡骨,轻微变形,出现擦痕。弹头穿过手腕后,擦碰到左手臂内侧,形成有烫伤痕迹的擦伤。弹头再射入左胸,动能衰减,留在人体里。”
第385章同生共死的战友
整个姿势定型以后,五名专家组成员都离开座位,围在人体模型前面。
专家组成员陆续回到座位以后,杨浩问道:“侯大利,说完没有?”
侯大利道:“汇报完毕。”
杨浩道:“在场的人都可以提意见,由专案组回答。”
市检察院法医周亮第一个提问道:“侯组长刚才谈到,弹头上有擦痕,还有变形。如果是一枪两孔,桡骨并不粗壮,会让弹头变形吗?”
诸人目光转向了参会的省公安厅验枪专家。
验枪专家道:“如果用莫氏硬度来划分,金刚石是10,黄铜在3-4之间,人骨的莫氏硬度也在3到4之间。我们接触过很多实际案例,弹头碰到骨头,多数情况下都有变形和擦痕。张正虎是属于那种骨架粗壮的人,且长年从重体力劳动,骨骼较硬。弹头击断桡骨后,应该会发生变形,出现擦痕。”
山南政法谢教授使用的洛氏硬度,验枪专家使用了莫氏硬度,不管采取什么标准,都认可弹头击断桡骨会出现擦痕。
侯大利在咨询谢教授以后也查阅过资料,对此很有把握。
杨浩又道:“还有什么问题?”
周亮是骄傲的人,素来以业务精湛自豪,不愿意轻易承认犯了错。
他脑筋快速开动,寻找侯大利提出“一枪两孔”解释的漏洞。
但是,“一枪两孔”的模型解决了所有疑点,逻辑严密,很难辩驳,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艰难地承认道:“我个人没有问题了。”
杨浩对省检察院费主任道:“老费,你是什么看法?”
费主任道:”我和老邓到隔壁去议一议,给我们十分钟。“
十分钟后,费主任和另一名省检察院邓法医回到了会议室。
费主任道:“我们来到江州后,马不停蹄到了殡仪馆和案发现场,今天又听了专案组汇报。我和老邓认为尸检规范,但是鉴定结论确实考虑不周,没有注意到两个弹入口之间的关系。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们同意专案组分析,鉴定结论出来后,我们签字。”
杨浩道:“老周,你有什么不同看法,还可以提出来交流。”
周亮脸色苍白,道:“我没有其他意见,同意费主任结论。我建议做一次枪弹试验,看一看能否留下痕迹。如果骨头真能导致弹头变形,那一枪两孔的分析判断就没有问题,我不持反对意见。”
杨浩面露笑容,道:“那就准备枪弹试验。”
枪弹试验在市公安局靶场进行,五四手枪开了十枪,碰到猪骨的弹头皆有变形和擦痕。
在靶场小会议室里,杨浩代表专家组宣布:“通过大家努力,我们发现了鉴定结论中存在的偏差,然后得以纠正,这是好事,是专案组以及我们在场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专家组成员、市公安局法医李建伟和市检察院法医周亮都在新的尸检鉴定结论上签了字。
张小舒作为新人全程参加此案,贡献了自己的智慧,当专家组以及检察院周亮法医在鉴定结论上签字时,胸中涌起自豪感。
她再次感受到了”职低权重“的意义,这是”权“并不意味着职务有多高,而是在于这个”权“能决定案件的走向,案件走向决定着当事人的命运。如果专案组不能得出的”一枪两孔“的判断,那么钱刚副所长不仅职业生涯结束,还将面临牢狱之灾。
她坐在第二排,恰好能够看到侯大利的侧脸。
侯大利脸色淡定地关上笔记本,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缓缓地喝了一口。
专家组和局领导离开以后,江克扬走到侯大利身边,伸出手,用力握了握。
马小兵、袁来安和伍强也过来与侯大利轮番握手,以示祝贺。
在此之前,江克扬探组虽然和侯大利密切合作,但是内心深处仍然有隔阂。这一次,侯大利带领专案组还原事实真相,钱刚命运得以改变。此刻,在马小兵、伍强和袁来安心目中,这个奇特的富二代侦查员已经成为能与自己一道同生共死的战友。
张小舒望着与侦查员握手的侯大利,一股暖流升起,眼中泪光闪现。
第386章从未听过的用语
钱刚枪击案至此取得了圆满结果。钱刚走出看守所时,在此迎候的江晓英紧抱老公,痛哭道:“我们不干了,你出警,这是公事,自己差点也成为犯人。我们干不了这活,你辞职,做点小生意,总比一天到晚担惊受怕更好。”
钱刚从看守所出来之时,已经知道了“枪击案”移交市公安局后的大体情况,安慰哭泣的妻子:“市局很关心我们一线民警,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弄清真相。我很知足,没有受冤枉。”
江晓英抹起眼泪,道:“你能够说得清楚,这是运气好。运气不好,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如果你真是违法犯罪,我们认罪伏法。可是你明明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执法,那个人拿铁锹砍人,这是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我绝对没有乱说。你没有一点私利,是维护社会秩序,差点遭受不白之冤。不管你是如何想,我是越想越心寒,真是怕了。你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我们家的情况,以前的朋友都躲着我们,怕沾了我们的霉气。越是说得耿直的朋友躲得越快。单位的同事还好点,都还肯帮忙。“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往日微胖的妻子完全瘦了下去,下巴尖尖的,比任何减肥方法都要好。
钱刚能够体会老婆的心情,无奈地道:”我从警校毕业就当警察,当了二十多年,现在人到中年,你让我干别的,哪有这么容易,真干不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懂得保护自己。”
所长戴克明走过来,道:”走,我们找了一家郊区火锅馆,喝一杯,洗一洗霉气。”
在车上,戴克明详细讲了专家组到来的前后经过。
钱刚很感慨,用力搓手,道:”关局、宫局为了我的事专门跑了一趟省厅,真是费了心。没有专家组认可的鉴定结论,我这事肯定翻不过来。找机会还得请侯大利吃顿饭,他是货真价实的神探,到现在,论破案,我服他。“
戴克明道:“还有老克探组和张小舒,特别是张小舒,很能干的新法医。”
江晓英道:“我们请他们一起吃饭,今天去吃火锅。”
“那我先给侯大利打电话。”戴克明拿出手机,拨通了侯大利电话。
此刻,侯大利正在召集江克扬探组开会。 他接到电话后,道:“戴所,改天吧,枪击案还有尾巴,我们正准备开会研究。”
枪击案办得漂亮,江克明、马小兵、伍强和袁来安面带笑容,神情轻松。
侯大利放下手机,道: “那我们正式开会。枪击案水落石出,钱所长得到了公正。但是,此案还有不明不白的地方,宫局长在枪击案第一次案情分析会上就提出这个案子有蹊跷之处,我也深以为然。据拿菜刀砍警察的犯罪嫌疑人李强供述,张正虎之所以拿起铁锹冲下楼打人,是因为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威胁如果不签协议就要强奸他的女儿,还让他看楼下。当时钱所长正要把闹事的邻居带走。张正虎是接了电话后才暴怒起来,提起铁锹冲过来打人,导致了后面的惨案。前一阶段我们主要精力是解决枪击案的法医鉴定问题,如今腾出手来,我们要调查张正虎最后接的这个电话,挖出幕后黑手。袁来安和马小兵调查电信部门查电话号码,我和老克去找张英核实当时的情况。老伍到派出所去,看戴所长那边有什么情况。”
会议结束以后,侯大利和老克探组分组行动。
侯大利和江克扬找到了张正虎的女儿张英。
“我爸都被白白打死了,你们还要做什么,官官相护,别跟我提那些没用的事情。”张英三十来岁,神情憔悴,头发枯黄,面对警察显露出明显敌意,鼓起眼,如斗鸡一般。她声音高亢,直刺屋顶。
张正虎性格急躁,张英看来也不是慢性子。
侯大利不准备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据我们了解,你父亲出事当天,也就是5月27日上午,你被人威胁,有人当着你的面给你父亲打了电话,当时是什么状况?”
父亲中枪去世,开枪警察大摇大摆走出看守所,张英悲愤难平,脱口而出:“那一帮搞迁拆的人都是大流氓,用了下流手段,逼着我爸签字。这和我爸被打死有什么关系,你们警察打死我爸,开枪的那个坏警察不抵命,公安局不赔钱,我就要去上访,省里不解决,我就到中央。秋菊都能打官司,我也能打官司。”
听到“大流氓”和“下流手段”四个字,侯大利眉毛紧了紧。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用语,里面或许藏着其他事情。
侯大利注视张英的眼睛,用轻柔却坚定的语气道:“在你父亲出事前,你是否被人限制了人身自由,或者还遇到其他事情?今天我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据我们调查,如果没有那一通威胁电话,你父亲不会生气,如果不生气,就不会提起铁下楼去打警察。归根到底,威胁你的那群大流氓才是你父亲遇害的真凶。”
第387章给自己一个公道
张英下意识又想发火,侯大利不等她开口,直接打断她的话,提高声音问道:“当时是谁给你父亲打电话,是不是有人威胁你和你儿子,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要给我们讲清楚。”
“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把李叔叔都抓起来了。”
父亲中枪身亡之后,张英对警察极度反感,再加上自己有极不光彩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因此,她对前来调查的警察态度恶劣,压根不讲当天发生的事情。
事情过了一个多月,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开始与警方谈赔偿协议。
今天来的两位据称是刑警支队的警察反复追问那天的糗事,让她即紧张又愤怒。
“这是两码事,李强砍伤了值勤民警,民警后来缝了二十三针,妨碍公务了。追根溯源,当时威胁你的大流氓才是罪魁祸手。你现在不说,时间长了,证据消失,你想说,我们都没有办法帮你。“
在对话之时,侯大利仔细观察张英的表情。
张英说话之时,右脸还算正常,左脸隐隐有一丝尴尬,不时还咬一咬嘴唇。这种左脸的细微表情非常容易被忽视,往往转瞬即逝。这个表情与顺口流露出的“下流手段” “大流氓”等内容,让侯大利得出一个结论:”在那天,张英或许还受到侮辱。”
这只是一个判断,是否准确还得试探,侯大利轻言细语地道:”张英,你不要有顾忌,对付这种大流氓,你越是退缩,他们就越要得寸进尺。你只能依靠警方,没有其他出路,否则后患无穷。依靠警方,才能最大程度保护你,否则吃亏的永远是女人。如果幻想那些烂人会高抬贵手,那就错得离谱,还会付出惨重代价。“
这一段话,侯大利充分使用了”暗示”手法,没有说具体问题,张英听到耳朵里却不一样,每一句话都有很强的针对性。
5月27日这一天对于张英来说是人生彻底坍塌的一天,父亲在上午中枪身亡,而自己被人拉进面包车,惨遭侮辱。
这一个月来,她每晚都在父亲中枪和自己被侮辱之间挣扎,从来没有睡一个好觉。
张英情绪由愤怒渐渐演变成痛苦,侯大利鼓励道:”你要勇敢地站出来,把那帮大流氓绳之以法,这才能给你父亲一个公道,也给自己一个公道。”
张英眼角涌出大滴泪水,哽咽着道:“那帮龟儿子太凶了,我现在都还在做噩梦,出门都怕。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们。”
侯大利用坚定的语气道:“你能够相信我们,我们会还你一个公道。说具体一点,时间,地点,起因、过程,参加人,越具体越好。”
初到重案一组的时候,大家普遍认为侯大利是科班出身,运用刑事技术的能力是全支队翘楚,可是在使用传统侦查技术上来说存在薄弱环节。
这也是一般规律,朱支这种老侦查员在使用传统侦查手段上的能力特别强,科班出身的侦查员反而要弱一些。吴煜案、二道拐黑骨案之后,侯大利搞排查能力提高得非常快,在交谈过程中能够迅速获得调查走访对象或者受害人及其家属的信任,获得真实信息。
江克扬暗自在心里点了个赞。
回忆5月27日之事,张英面露痛苦之色,道:“那天我带着娃儿上完书法班,正准备坐公交车。就在老工人文化宫南门,有一辆面包车突然停在身边,几个人拉着我和儿子就上了车。我当时吓坏了,叫了几句,就被几个人拖到车里,被压在车厢里,根本动不了。”
侯大利浓眉紧锁,道:“你以前只是说被几个人拦住,没有提到面包车。你被拉上了面包车?”
张英又怒视侯大利,大声道:“我爸被你们打死,我心里烦,不想说。我被拉上面包车,又是什么光彩的事。”
侯大利没有受对方情绪影响,声音平和,态度坚定,道:“什么颜色的面包车,能记住车牌吗?”
张英道:“大街上这么多车,有辆面包车突然停在面前,谁记得住车牌。面包车是白色的。”
侯大利道:“旧车还是新车?”
张英道:“应该是旧车,反正不太新。”
侯大利道:“面包车是什么牌子?”
张英道:“江州牌的。”
侯大利道:“你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张英道:”老工人文化宫南门就是一溜围墙,人比较少,我带儿子去拐角公交站,没有注意到周边有没有人。“
侯大利道:“抓你的有几个人,多大年龄,身体有什么明显特征?”
“从车里跳出来四个人,一人先抱着我儿子到车里,另外两人拽着我到车里。他们力气很大,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车里。这些人坏得很,给我和儿子头上都笼了一个黑袋子。然后汽车就开动了。有一个人就让我给我爸打电话。我最初怕得很,还以为遇到人贩子,后来晓得是搞拆迁的,知道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才不怕,还骂他们。谁知我想错了,他们打了我几拳,还打我儿子。然后,然后,他们脱了我的衣服,有人给我照相,有人摸我,四处乱摸,非常下流。”
第388章顺藤摸瓜
张英说到这里时,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叙述之时身体紧紧收缩,双臂用力抱在胸前。
侯大利道:“你为什么不报警?”
张英道:“车开了一会儿,我记得对方接到一个电话,说了一句‘死了啊’,然后我和儿子就被那些人放下来,放在江州桥边。最多一分钟,我就接到邻居的电话,说我爸被打死了。当时满脑子是我爸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到报警。后来有两个警察来调查,说实话,我挺恨你们,也就没说当天的事情。”
这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如果当天及时报案,或许还有可能找到这伙人的生物检材,如今隔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有生物检材也早就被污染了。
侯大利报着一丝侥幸,道:“当天的衣服,你怎么处理的?”
张英道:“爸爸死了,我哪里来得及换衣服,忙了一天,晚上本想把那身衣服扔掉,后来想到是新买的衣服,扔掉太可惜,就在洗衣机里洗掉了。我和儿子的衣服,一起洗的。”
一丝侥幸被打得粉碎,侯大利没有放弃,道:“这些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点,你一点都没有看清?”
张英摇头,道:“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拉进车里。我记得他们都戴了墨镜,还戴了那种旅行帽。”
侯大利道:“那人说话是什么口音?”
张英道:“前后只有一个人说话,他说话是湖州口音。我老家就是湖州的,听得很清楚,就是湖州口音。”
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到江州工作的湖州人很多,这条线索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一切看后续调查。
侯大利又道:“据李强讲,他从你爸手机中听到了你儿子的声音。你儿子当时是什么状态,是否看到听到什么?”
“我被拉到面包车以后就被蒙了眼,只知道儿子在身边不停地哭。后来,我才知道儿子也被蒙了头,后来坏人让他给外公说自己被打了。”
张英看了看里屋,道:“儿子在里面看电视,你们可以问他。”
张英儿子只有六岁,眉情目秀,在大人面前怯生生的。
他提起当天的事情,就记住“”被蒙了眼睛,有人打他”这两件事情,其他事情都迷迷糊糊。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先给马小兵打了电话,询问调录电话记录的情况,然后找到支队长陈阳,汇报新发现的案件线索。
陈阳此刻的注意力集中在黄大森爆炸案上,道:“全局在爆炸案上投入大量人力,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谁都受不了。滕麻子刚刚离开我办公室,他提出抽调专门人员成立专案组追捕黄大森,大部分人员还得撤回来。我同意这个方案,准备向宫局汇报。爆炸案影响太大,谁来担任追捕组组长,还得局领导定。你刚才谈到的猥亵妇女案,这种小案子用不着重案一组侦办,移交给丁浩。”
刑警支队负责侦办有影响和跨地区的重特大案件、严重暴力案件和重特大案件,此类猥亵妇女案按内部分工是由各区县刑警大队负责侦办。
侯大利在汇报之前就料到支队长会如此安排,早有预料,道:“张英被猥亵,看起来简单,实则和枪击案联系在一起的。老克探组刚刚成功办理了枪击案,我建议顺藤摸瓜,继续侦办这起猥亵案。”
“当前最重要的是爆炸案,这才是重案大队要抓的事。”
陈阳看了侯大利一眼,道:“对这起猥亵案如此上心,是为了张正虎?”
侯大利没有隐瞒,道:“为了解决枪击案,我多次面对张正虎遗体。钱所得到了公道,张正虎也应该得到应有的公道。张正虎的公道在什么地方,就在要找出给他设圈套的人,设圈套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手。从我和老克调查的情况来看,由于证据缺失,抓到罪魁祸手并不容易。我们刚刚办完枪击案,了解整个案情,快速跟进,更容易破案。”
陈阳稍有犹豫,道:“既然在侦办了枪击案中又发现了其他线索,那就查吧。目前只是张英一面之辞,是否真有脱掉衣服拍裸照和猥亵情节,还得进一步查实。如果无法查实,立案都难。那个电话号码是什么情况?”
侯大利道:“马小兵和袁来安查到了手机机主,住在长青,他们已经跟了过去。”
第389章前者被动,后者主动
6月30日,上午十一点,伍强回到刑警新楼。
侯大利、江克扬正在小会议室重新查看枪击案的现场图片。
伍强从包里拿出厚厚的复印件,道:“东城派出所提供了龙泰公司老板和骨干的基本情况、修配厂家属院前几次与龙泰发生纠纷后的处理情况。枪击发生以后,东城所没有介入此案,不能提供更多资料。”
东城派出所详细调查了5月27日上午来到修配厂的龙泰公司员工以及拍照人。
当天的四名龙泰员工和拍照人是由龙泰公司安排到修配厂做宣传工作,准确来说就是“碰瓷”,引诱老工人动手,然后悄悄录下来,这样就可以利用东城派出所来收拾老工人,此为借刀杀人之际。由于前期龙泰公司屡次用下三滥手法骚扰修配厂的工人,工人们都窝着火,轻易就被龙泰公司“碰瓷”成功。
侯大利翻看资料,问道:“龙泰的人不承认打过电话?”
伍强道:“龙泰公司只承认派了五个人到修配厂做宣传工作,坚决不承认给张正虎打过电话,坚决否认在5月27日当天接触过张英。按龙泰公司副总经理的说法,搞拆迁是走在钢丝绳上,风险很大,可以打打擦边球,真正要进监狱的事情绝不会做。没有这个觉悟,就别吃拆迁这碗饭。我觉得龙泰的说法有道理,他们的目的是碰瓷老工人,把拒绝签字的人弄进派出所关两天。就算张正虎不出现,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侯大利放下资料,道:“我依着时间顺序复盘整个过程,首先,为逼家属院住户签字,龙泰公司派人到修配厂家属院泼粪、打人、砸玻璃,骚扰修配厂住户;其次,龙泰公司四人来到修配厂家属院,与住户起冲突,被打。龙泰公司另外派人录相,证实龙泰公司的人没有还手,是家属院住户单方面打人,借刀杀人;第三,在此期间,有人打电话给张正虎,进行威胁。打电话的人对发生在家属院现场的事情了如指掌,一步步刺激张正虎。最后的结局是张正虎中枪身亡,修配厂家属院陆续搬家。
他拉过白板,写下“有人”这两个大字,画上着重号,道:“江州二建不承担拆迁任务,我认为打电话的人与江州二建杨为民关系不大,杨为民是办公室主任,不可能这么傻,侮辱张英后,还让人用自己的手机给张正虎打电话。从种种迹象来看,还真有可能是有人使用了江州二建杨为民的电话。这个人有可能是龙泰公司的人,也有可能不是龙泰公司的人,得进一步调查。”
江克扬主要负责调查走访,非常了解“枪击案”前后经过,补充道:“我也认为打电话的人不是杨为民,理由很简单,龙泰公司有强烈动机,其他人没有。修配厂家属院这块地很特殊,恰好卡在江州河到老机场厂的桥边,征不了这块地,新琪公司和江州二建都没法动工,这也恰恰是修配厂家属院老工人要价更高的原因。这块地分成了东段和西段两个部分,招拍挂以后,新琪公司和江州二建各得一块。凡是负责拆迁的公司,背景都很复杂,鱼龙混杂,最大可能是龙泰公司急于完成拆迁任务,采用了下三滥手法,通过侮辱张英,彻底激怒的张正虎,引诱其做出过激的事情。只要张正虎做出过激的事,龙泰公司就处于主动地位。张正虎中枪,是下三滥手法在使用过程中的意外。”
侯大利多次到过修配厂家属院,当时只是关注枪击案本身,没有对拆迁本身过多关注。如今注意力完全转了过来,回想在侦办枪击案中发现的细节,便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道:“我为什么要提‘有人’打电话给张正虎,而不敢肯定是龙泰的人打这个电话,是在卷宗中有一个细节,龙泰员工和修配厂老职工发生纠纷之时,龙泰公司在外面藏了一个负责录相的人。他来到现场的主要目的是拍摄老工人殴打龙泰员工的视频,完成任务后,收起相机,准备离开。正在这时,张正虎冲下来打人之事。他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手忙脚乱掏出录相机时,张正虎已经中枪。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龙泰公司前面确实是碰瓷。张正虎冲下来殴打警察,藏起来录相的龙泰员工并不知道,否则不会收起录相机。”
伍强道:“我同意组长的说法,张正虎中枪是意外事件。张正虎中枪前接到的电话绝非意外,而是有人精心策划。打电话的人不应该是江州二建的杨为民,要么是有人捡到他的手机,要么是有人偷了他的手机。前者是被动,后者是主动,性质有些区别。”
江克扬更倾向于打电话的人是龙泰公司的人:“钱所长刚要把老工人和龙泰员工带走,张正虎就接到了电话,配合得非常好。龙泰公司不是白莲花,很多事情都是精心策划的,我对他们说的话要打个问号。龙泰为了确保碰瓷成功,或者说增加碰瓷的强度,应该是上了双保险,张正虎就是另一道保险。可以这样说,龙泰公司的双保险实施得相当成功。如果还有另外的人参加此事,则有太多偶然因素会导致计划失败。组长和老伍想得过于复杂了,绝对是龙泰,没有所谓的‘有人’。”
第390章江克扬的职业目标
在江克扬阐述之时,侯大利忽然间有些出神,思维如孙悟空,翻了个筋斗云,从此案跳到了黄大森爆炸案。
他迅速捋了捋黄大森的线索:黄大森与本地贩毒网络没有关系,却在其房间里找出大量毒品,毒品从何而来,最有可能就是竞争对手搞事。新琪公司老板朱琪是黄大森的主要竞争对手,黄大森跑路,朱琪获利巨大。这次枪击案中,最终能免获利公司中也有新琪公司。
想到这里,侯大利收回思绪,取过小笔记本,迅速记下刚才自己的思路。他刚合下笔记本,外出调电信记录的马小兵和袁来安来到侯大利办公室。
“我们到电信局重新调取了电话记录,张正虎手机上最后一个电话号码确实是江州二建办公室主任杨为民。杨为民在5月27日下午三点到电信局办了挂失,重新开了卡。”
马小兵拿出电话记录,道:“在5月27日上午,杨为民手机一共有十四个未接电话,一共打出去两个电话,除了给张正虎打电话外,还在上午9点17分给一名叫杨家政的人打过电话。杨家政是杨为民的父亲。从这个情况来看,杨为民没有说实话。”
虽然侯大利、江克扬和伍强都认为杨为民打电话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分析归分析,在侦办案件中必须根据查到的线索往下追,如果分析与线索不协调,那就得改变分析,而不是根据分析去质疑线索。
“既然杨为民没有说实话,那就以此为突破口,深查。”
侯大利略略想了想,道:
简单做一个分工,我和老克到长青,调查杨为民在5月27日早上9点17分打的第一个电话,要确定是否是杨为民本人所打;
杨为民自述在5月26日晚与邱宏兵一起喝酒,再到酒吧。马儿和老袁去调取酒吧以及杨为民居住地附近监控视频,确定杨为民26、27日行踪。
另外,老工人文化宫南门附近没有监控,可是小面包车进入或离开南门就得进入主公路,主公路安装有监控。从张正虎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可以推导出小面包车离开南门的时间,还要查找这一段时间的视频,追踪小面包车;
张英自述南门附近没有人,但是南门毕竟是公共场所,距离南门稍远的地方有门店,极有可能存在张英没有发现的目击。伍强去请求东城所支援,和熟悉当地情况的民警一道,逐家调查走访。”
伍强叫苦道:“又是我一人单独行动。”
侯大利道:“你在江阳刑警中队和大队都工作过,和东城所最熟悉。戴所对我们的事情非常支持,应该不会有阻力。”
会议之后,各组分头行动。
半小时后,侯大利和江克扬来到长青县。
时值午餐时间,侯大利径直来到刑警大队附近餐馆,要了一份青花椒酸菜鱼。
青花椒酸菜鱼上桌,带枝的花椒,白嫩鱼片,浓郁香气。
侯大利道:“上次封大队请我们来吃过一次,色、香、味俱全,今天就不打扰封大队了,我们两人安安静静享受美食。”
江克扬要了一碗白米饭,泡上酸汤,吃得酣畅淋漓。吃了两碗饭,这才放碗。
他望着慢条斯理吃饭的侯大利,道:“大利,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难道你就准备一直在重案大队干下去?”
江克扬的父母都是铁路职工,一辈子都在铁路上工作,是典型的铁路之家。若不是工作出色,练出了一双的神眼,也就不会被关鹏看上,此刻依然会在铁路派出所。
他并非科班出身,全靠在基层历练出一身本事,其优点恰好是侯大利的弱点。两人这一段时间经常搭档,配合默契,渐渐亲近起来。
侯大利喝了一口酸汤,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江克扬道:“刑警对于我、老伍、马儿、老袁是养家糊口的职业,工资是我们家庭收入的半壁江山,甚至是大半壁江山,再苦再累都得干。再加上职业的荣誉感和自豪感以及相应的社会地位,当刑警总体来说还算不错的工作。你和我们终究不同,难道要一直做侦查员?”
侯大利道:“你这是灵魂之问,我暂时无法回答。最起码,现在还没有退出的打算。那我反问你,你的职业目标是什么?”
江克扬道:“我的职业目标很简单,做好工作,出成绩更好。重案大队个个都是人精,升职太难,熬几年,在区刑警大队或者其他部门任个职,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