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体表检查
张小舒点了点头。
侯大利来到李建伟主任门前，敲了敲门。
李建伟抬头见到侯大利，满脸笑容地站了起来，道：“大利，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侯大利道：“与陈菲菲的事情有关。”
李建伟道：“陈菲菲已经火化了，我这里有尸检报告。”
侯大利道：“我想问一问陈菲菲被强奸一案的细节，当时是张小舒做的检查。”
李建伟望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前的张小舒，道：“精液确实是周涛的，张小舒取的样，张晨做的比对，完全合规，没有任何问题。大利，坐啊！别站着说话。张小舒，你也过来。”
作为田甜的未婚天，侯大利和法医室走得比较近，每次过来都会受到热情接待。
李建伟和张小舒对徐静尸检结论有明显分歧，关系有些微妙，这两天一直不怎么说话。但是，当侯大利过来谈事的时候，两人没有把这点小尴尬摆在台面上。
当侯大利和江克扬坐下以后，张小舒泡了茶端过来。上等的江州毛峰在透明玻璃杯里或沉或浮，散发出淡淡的茶香。
寒暄几句后，侯大利道：“当初你在给陈菲菲做身体检查时，有没有对她的体表做检查？”
张小舒摇头道：“陈菲菲被灌了药，头昏脑涨。我没有对其做体表检查，只是按照常规的方法做了采集。”
李建伟道：“为什么没有检查体表？”
得知张英的遭遇后，张小舒有些懊恼，道：“我失误了，完全没有想到做体表检查。”
李建伟道：“也不怪你。陈菲菲当时的状态很差，本人也没有说起这些细节。”
离开法医室，侯大利来到小会议室，滕鹏飞和老谭已经坐在一起抽烟。
尽管侯大利出自于江州刑警支队，但如今代表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所以两位带副支队长接到电话后就来到小会议室。
侯大利讲完，老谭很惊讶地道：“大利啊，你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
侯大利道：“张英被背后的人猥亵时，背后的人当时穿着衣服。但是7月天热，裤子单薄，精液极有可能隔着裤子渗出来，渗出来后多半会黏在陈菲菲的衣服上。”
老谭泼了冷水，道：“大利，别抱着过于乐观的态度，技术室和检察院的人都多次检查过陈菲菲的外套和内衣，没有任何发现。”
侯大利道：“这个想法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其实也符合逻辑。从张英的描述和陈菲菲的情况来看，这帮人十分性饥渴。张英在车上的时间很短，都会发生这种烂事。陈菲菲在车上时间应该更长，更加暴露，我觉得极有可能出现同样的烂事。遗憾的是当时检查她的身体时，只检查了下身，没有对身体皮肤进行检查。我们幸好还保留了陈菲菲的外套和内衣，总得再试一试。”
滕鹏飞站起身，道：“那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如果真找到了精液痕迹，周涛的事情就有了转机。”
第702章慧眼如炬
三楼，物证室的老邢坐在桌前，正在专心看《江州公安志》草稿。
听到脚步声，他戴上眼镜，朝外望了望，道：“哟，这么多人过来，稀罕啊！”
滕鹏飞平时说话大大咧咧，在老邢面前却很是恭敬，道：“师傅，您看书啊。”
老邢道：“看得我冒火，你是重案大队队长，好好把稿子读一遍。你别给我扯说自己没有时间，时间挤一挤，肯定会有的。我们这些快退休和已经退休的老同志，最重视组织对自己的评价。干了一辈子，如果在书里能有一两笔，那也值啊。重案大队还缺案子吗？要实事求是，这最重要。”
滕鹏飞道：“师傅在看什么案子，火气这么大？”
老邢拿笔在稿子上画了一个大圈圈，自言自语道：“简直是乱写，明明就是长贵刑侦主办的案子，就是用筷子杀人那的事，就不要把功劳记在重案大队身上。重案大队破的大案够多了，不差这一件。”
滕鹏飞道：“师傅目光如炬，这个毛病挑得好。”
老邢叹了口气，道：“别扯什么目光如炬，都是我经历过的案子，我记得清楚。大利来了，老谭也来了，看这阵势是要复查哪件案子啊？”
老谭道：“陈菲菲被强奸的那起案子，当时送过来好几件衣服。”
此案与民警周涛有关，因此老邢印象非常深刻。
他扭头对侯大利，道：“又是大利发现的破绽？”
滕鹏飞道：“师傅，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来，为什么你就认为是侯大利发现的破绽？”
老邢道：“我虽然不在一线了，脑子还没有变得太笨。大利如今是省厅的人，如果不是他发现的破绽，你们不会带着他一起来查物证。更何况大利天赋异禀，鸭骨头架子上的DNA、皮鞋里的皮屑，这些物证发现得都很精彩，他发现新破绽，不足为奇。大利，这次准备找什么？”
侯大利道：“查看陈菲菲衣服上是否有精液？”
老邢道：“嗯，这得好好看看。你们中谁过来办手续。”
尽管是刑警支队两位副支队长带队来对涉案物证进行重新检查，老邢还是一丝不苟地查看了相关手续，并进行了详细登记，全程录相。
除了物证室按程序录相以外，技术大队的小杨也开始录相。
在老邢的带领下，勘察室小林搬出来陈菲菲案的物证箱。
此案的物证相对简单，老邢根据编号将物证摆在桌上。强光灯打开以后，小林戴上手套和帽子，小心翼翼地拿起衣服，用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检查。
侯大利叮嘱道：“有可能是隔着衣服渗出来的精液，如果真能留在衣服上，印迹应该比较浅。”
滕鹏飞道：“看仔细点，别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林身上，全场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呼吸的声音。
过了二十分钟，小林停止了查看动作，慢慢抬起头，道：“我看到一小块污渍。污渍处稍稍有些发硬，和寻常污渍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精液？”
第703章幕后黑手
这一块污渍位于衣领部位，只有指甲壳那么大一块，颜色浅。如果不是特意在衣服上寻找精液，很难发现。
侯大利、滕鹏飞、老谭等人轮流凑在放大镜前进行观察。诸人看完后，都不说话。
侯大利道：“再检查一遍，也许不止这一处。”
小林继续检查，又过了两分钟，道：“这里还有一处。”
这一块污渍位于衣服的肩膀处，颜色更浅，面积稍大。
江克扬兴奋地道：“我希望污渍就精液，只要查出这块精液不是周涛的精液，案子就要反转了。”
侯大利对这个说法没有表态，额头开始出现川字纹路。发现污渍以后，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了DNA检测室的张晨。
老谭看了看时间，道：“现在让大家回家等待结果，大家都会等得心焦。葛郎台也从阳州过来了，应该能出人物画像。大家都到伙食团，一边吃饭，一边等DNA的结果和葛郎台出人物画像。”
滕鹏飞脱下手套，神情严肃，道：“检验结果很重要，程序上一定要到位，绝对不能因为程序不对而弄成非法证据。其实，就算真正检出了精液，在没有抓到此精液所属的犯罪嫌疑人之前，仍然不能认为周涛没有强奸陈菲菲。”
江克扬道：“如果查出了其他人的精液，至少说明此案还有另外的可能性。”
滕鹏飞道：“这只是说明存在另外的可能性，不能彻底为周涛翻案。周涛的精液出现在陈菲菲的身体里，必须要能提供合理的原因。当然，这是一次重要突破，对周涛是有利的。如果顺利通过精液捉住了人，还得审下来，周涛这才有可能脱困。”
面包车多次在特殊事件中出现，而这些特殊事件与杨永福（吴新生）总有或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如果在衣服中发现了除周涛之外人的精液，就是一次极有价值的突破点。
由于”挖幕后黑手”还在暗中进行，侯大利没有加入江克扬和滕鹏飞的讨论。
在离开物证室时，侯大利望着滕鹏飞的背影，暗暗地道：“挖黑手工作在江州只有关鹏、宫建民两个人知道，滕鹏飞、陈阳等支队领导都不知情。从关鹏的思路来看，是要利用专案二组来挖这只黑手。那么，他们应该在防范内部的人。这个人到底是谁？”
关鹏和宫建民从来没有挑破此点，只是强调“幕后黑手涉及面广，要保密”。侯大利对此心知肚明，也是按照此来执行。
在办案时，凡是出现非专案组的人，皆以侦办摆在明面上的案件为由布置“挖黑手”工作。尽管重案大队一组已经在市局要求下成为105专案组的成员，且侯大利熟悉其中的这三名成员，但是他仍然没有让重案大队一组的三名成员了解案件最核心的关键点。
一行人来到小会议室，坐了一会儿。葛向东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几张刚画好的图。
这是恢复后带“忠”少年的画像。原画像是他身亡以后拍摄的，表情僵硬，五官变形。葛向东根据尸体面部以及模糊视频做了一张他的面部像和全身像。重新处理过的人像变得活灵活现，戴着帽子和眼镜，神情很酷。
第704章故意泄密
“那个疑似被绑少女的图像要稍稍慢一些，最迟也就明天出来。”葛向东放下图片，准备回去继续工作。
江克扬道：“老葛，问你一个事。你如今阅人无数，能不能看出这个人的子丑寅卯？”
葛向东道：“没有明显特征。如果只是从他五官的肌肉分布和粗细来看，这人不是重体力劳动者。老克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江克扬道：“我看过你画的图像，总是觉得这个人的神情与平常人有微妙区别。”
葛向东道：“我做的是复原像，与真实的情况有些差异，你说的微妙区别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江克扬“哦”了一声，没有再说。
侯大利很了解江克扬，知其特别稳重，不会随便发表意见，便开始琢磨江克扬提问的目的。
几分钟后，宫建民来到会议室。他听完针对陈菲菲衣物的复查情况后，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DNA室出结果有一个时间过程，在这里坐着也没有意义。大家先回吧，等到张晨把数据做出来，再过来开会。”
侯大利站起身，道：“那好，我们先回老楼。”
宫建民道：“大利，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有事要跟你谈一谈。”
其他人离开后，侯大利来到宫建民办公室。
宫建民给侯大利泡了茶，放在会客的茶几上。
以前侯大利作为重案一组组长过来汇报工作，都是站在办公桌边讲事情。如今他的身份不一样了，宫建民对待侯大利便客客气气。
侯大利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茶叶是江州毛峰，生产厂家是国营江州茶厂，质量不错，只不过口感不如侯国龙专属茶厂出品的毛峰。侯家的江州毛峰口感更为醇厚，国营江州茶厂的略带板栗香。
说了几句闲话，宫建民言归正传，道：“从案发现场的情况来看，徐静明显被控制。徐静是运动员出身，长期坚持锻炼，体能很好。现场没有明显扰动，而且楼下的两个人没有听到异常声音，原因应该有三个：第一个，凶手持有武器，以武力威胁，徐静不敢反抗；第二个，徐静有可能被药物控制；第三个，凶手恰好在徐静癫痫发作时进入现场。第三种情况的可能性最小，前两种皆有可能。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要一一排查。我们准备把徐静的样本送到公安部，再做毒物试验。我们和厅里的样本库基本一样，厅里没有查出，和我们查出的结果基本一致。安眠药每年都有新药，新药没有收入样本库，很正常。”
侯大利道：“没有找到凶手出入的视频，且别墅门窗完好，外墙没有攀附痕迹，凶手是熟人的可能性最大。从我们当前的调查情况来看，关江州吸毒，需要用钱。他是我们重点关注的目标。”
宫建民眉头紧锁，道：“这又是一起企业家以及其家人被伤害的案子。我和关局对此深感忧虑，如果不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恐怕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如今，诸多线索都指向了杨永福。如果在八十年代，公安早就将杨永福控制起来，然后突审。进入新千年后，社会环境变化很大，审判中心制得以确立，证据比口供重要，程序必须合法。
虽然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和江州市局都将杨永福纳入视钱，由于没有找到杨永福犯罪的直接证据，已有线索无法形成链条，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永福在社会上活蹦乱跳。
这是一个老话题，侯大利没有多说，耐心地听宫建民讲下文。
宫建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又将嘴里的茶叶嚼碎，道：“湖州警方找杨永福核实其真实身份之后，我们就有意控制这个信息。湖州假户口案风波平息后，江州很平静，杨永福就是吴新生的消息还没有传播。突然之间，这个消息在江州传得沸沸扬扬，杨永福就是吴新生的消息满天飞，传播得非常快，几乎所有老板都知道了。我怀疑有人故意泄密。”
第705章聋哑人的生理特点
“挖幕后黑手”工作一直严格保密，江州警方只有关鹏、宫建民等数人知道。经省刑总同意后，“挖幕后黑手”工作交由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进行。
之所以交给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是因为关鹏和宫建民怀疑内部人与“黑手”有牵连。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情，直到此时，宫建民这才当面正式说出此怀疑。
省专案二组正在湖州侦办杨帆案和白玉梅案，与江州警方即有合作，又很独立，最适合开展“挖幕后黑手”的工作。
离开宫建民办公室后，侯大利下楼，来到重案一组办公室，与重案大队的同志们打过招呼后，和江克扬一起下楼。
两人并排而行，侯大利道：“我在想刚才你和老葛的对话。老克，你是神眼，觉得死者和平常人不一样，应该有理由。”
江克扬道：“或许是我的错觉。”
侯大利很重视侦查员的直觉，道：“你说的错觉具体是指什么？”
江克扬道：“张英说过整个车内只有一个人在说话，全场没有听到其他人说话，有一种奇怪的静默。我看过老葛画出的复原像，总觉得这个人与我多年前在车站派出所看到的一对聋哑人神似。这一对聋哑夫妻习惯戴眼镜和帽子，和寻常聋哑人不一样。这两个人比划手势的时候非常少，神态很酷。他们经常来坐火车，所以我知道他们是聋哑夫妻。复原像中男子的神情，与这一对夫妻中的那个男的极为相似。”
侯大利道：“这一对夫妻坐火车，一般是去哪里？”
江克扬摇头，道：“我是在站内执勤，还真不知道他们是到哪里。”
侯大利道：“你仔细回忆见到他们的大体时间，判断一下他们乘坐的车次？”
江克扬想了一会儿，还是无法想出这一对夫妻是去向何处。
侯大利道：“你的这个直觉很重要，这一伙人如果真是聋哑人，肯定会在某个场合留下痕迹。等疑似被绑少女的图像出来以后，所有参加调查的侦查员要附带另一项调查，那就是是否在近期遇到过几名聋哑人。”
DNA提取室设置在刑警新楼附一楼。
侯大利和江克扬乘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时，正好经过附一楼。
侯大利望着DNA室的招牌，道：“等结果出来的过程，让人心焦。遗憾的是当时没有发现这两处有可能是精斑的痕迹，否则周涛也不至于被送进看守所。每次想到我们已经猜到有人陷害周涛，却仍然无法最后突破，让周涛在看守所渡日如年，我心里就不好受。”
江克扬叹了口气，道：“江州的DNA实验室水平排在全省第二，只比省厅稍差一些，我们回家睡一觉，结果就应该出来。”
此时此刻，DNA提取室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张晨和助手通过离心机、恒温混匀仪、自动化提取仪等设备，正在把DNA从样本细胞中释放出来。
他们采取的CHELEX方式是最常规的提取方法，主要用来提取血液、精斑和混合斑等。提取出来的DNA样本接下来就要进入PCR反应室，进行数万倍扩增。扩增好之后的DNA样本被送到DNA检测室进行检测。DNA检测室是整个DNA实验室的核心。江州新购买的这台DNA检测仪可以测出24个基因位点，而一般测出16个基因位点就能够全面锁定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某个人。
等到检测室得出DNA数据后，会通过计算机输出并形成鉴定报告，之后经过审定的鉴定报告可以形成案件的直接证据。
从提取、检测到得出鉴定报告是一个科学过程，不管案子再心急火燎，也没有办法加快速度。张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班，连夜工作，争取尽快拿出结果。
8月21日早上六点，侯大利醒来以后，拿起手机查看，遗憾的是没有收到通知短信，也没有未接电话。
他很想给张晨打电话，询问进展。他调出张晨的电话，又放弃，再调出，再放弃，最终，他将打电话的想法强压下去，到健身房锻炼。
健身房里，张小舒已经汗水淋漓。
“这么早？”侯大利的眼光在张小舒的身体上一掠而过后，又赶紧回避。
张小舒停了下来，拿毛巾擦了擦汗水，道：“我要向你学习，每天坚持锻炼。”
“送到部里的样本什么时候能够出来检测结果？”
“部里面的大项目太多，我们这个小项目只能排队。”
在进入公安队伍之前，张小舒身材苗条，稍显柔弱，整个人很文艺范。进入公安队伍后，她时常在健身房锻炼，身材变得更加紧凑，有点“挺拔”的感觉，与文艺范渐行渐远。
侯大利想到江克扬提出的问题，随口道：“聋哑人有什么身体特征吗？”
张小舒有些惊讶地道：“说具体一些？”
侯大利道：“8.3案件中的死者如果是聋哑人，那么他的身体有没有异于常人的特征。”
张小舒想了想，道：“我以前在山南医学院的学报看到过一篇文章，是对聋哑人手掌皮肤纹理学的观察，因为是四年前的学报，我虽然还有些印象，但是具体内容记不清楚了，得找到当时的论文。”
侯大利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张小舒真的能够给出答案。
谁知，张小舒还真的看到过类似的研究。
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侯大利道：“那我们赶紧到山南医学院，不仅要找到论文，还得找到论文的作者，请作者帮助我们查看8.3案的尸体。”
第706章请假回母校
张小舒道：“我得向李主任请假。现在时间还早，李主任应该没有起床。”
侯大利继续留在健身房锻炼，张小舒则回到楼上洗漱。
到了上午八点半，张小舒这才拨通了李建伟主任的电话。
在判断徐静死因这个关键问题上，张小舒和李建伟产生了明显分歧。从目前情况来看，事实支持了张小舒的判断。这就意味着李建伟在判断死因上出现了严重偏差，这个偏差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纠正，将产生重大失误。李建伟表面上云淡风清，实则内心深受煎熬，接连几天失眠。
到了上午八点半时，仍然躲在床上，半睡半醒。
被电话惊醒后，他看到张小舒的号码，没有立刻接通，等到号码响了一会儿，这才接通，沉声道：“有事吗？”
张小舒道：“李主任，我想请假，准备回山南医大。”
李建伟道：“你为什么要回医学院。”
山南医大前身就是山南医学院，李建伟曾经在医学院进修过，所以习惯称山南医大为医学院。
得知侯大利的想法后，李建伟脱口而出：“聋哑人就是听力问题，难道听力出现问题会影响皮肤纹理学，这有点玄吧！”
张小舒道：“我曾经看过这篇论文，内容中有数据分析。从理论上来说，先天性疾病和其他类型的疾病会导致皮纹变异。我没有研究过，只是记得有这么一篇论文。”
“哦，是这样啊，那还是有可能的。你去吧。”
李建伟放下电话，又躺在床上，只觉得疲惫异常。这种疲惫不仅仅来自身体，也来自内心深处。
他素来对自己的本事颇为自得，这一次对徐静死因判断失误险些造成重大事故，尽管没有受到责怪，可是挫败感如影随形，反复撕咬着他的自尊心。刚刚接到的电话又让他觉得自己的知识落伍了，做了一辈子法医，还真没有听说过看手纹可以判断聋哑人。
他在刹那间生出了激流勇退之心，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作为江州法医的负责人，轻易甩手摞挑子，不符合自己的人生理念。
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心想道：“这几天没有给张小舒好脸色，是不是自己太狭隘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是她提出的异议才让自己避免犯了大错误。”
李建伟心神不定地来到副支队长老谭办公室。
老谭精于足迹和指纹，却也没有听说凭着手纹便可看出是否为聋哑人。
高速路上，侯大利戴着手套，专注开车。张小舒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望着前方往后疾退的行道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干脆沉默起来。
行驶了三分之一路程后，侯大利觉得两个人在车上一言不发有点尴尬，便打开音乐。从车载音响中飘出来的依然是《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忧伤的旋律在车内流淌，更让张小舒内心深处的伤痛一点点聚集起来。这一段时间，她经常回想母亲离开前的生活细节，那时父亲和母亲经常关在卧室吵架，偶尔还能听到屋内传来“砰、砰”的声音。
第707章恋爱的阴影
那时她尚年少，对“砰、砰”的声音意味着什么懵懵懂懂。现在回忆往事，她明白是父母关在门里打架。
成为法医，又经历了邱宏兵案后，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母亲失踪前夕时的一点一滴。回忆不仅让其痛苦，也让其格外害怕。
车行完三分之二的路程，侯大利主动道：“你的进步很快，我听朴老师说起过，省厅杨浩主任多次表扬了你。”
张小舒轻轻“嗯”了一声。侯大利又道：“到了医大，我们先去翻学报，找到当年发表学报的老师。如果有可能，我们还是要想办法邀请这位老师到江州，仅看手印，效果不一定好，毕竟没有看现场强。”
“医学院的教授做了实验，写了论文，但是具体观察某一个手印和脚印，不一定比我们强。”
张小舒幽幽地望了侯大利一眼，道：“大利，我作为我妈的子女，能否问一问案件的进展？这一段时间你一直在忙其他的案子，我妈妈的案子估计没有多少进展吧？”
侯大利道：“有了进展，我们会通报，希望你能理解。”
张小舒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道：“大利，这些年来，你除了办案就是办案，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难道，你这一辈子都要这样过吗？”
侯大利随口敷衍道：“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我忙得团团转，并没有想太多。”
侯大利无数次扪心自问，难道我以后不再谈恋爱了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没有永远单身的想法，只是暂时没有找女朋友的意愿。
随着与张小舒接触越来越多，他多次试着在内心中把张小舒放在女友的角度，每次如此思考之时，内心深处的阴影就会涌出来，遮天盖地。除了往事，还有杨永福这条毒蛇也横在他们中间。在没有彻底安全之前，他不想再谈恋爱。
在吉他曲中，越野车来到山南医大图书馆。
尽管在暑假期间，图书馆里仍然有很多同学，都在安安静静地读书，整个大楼几乎没有说话声。
张小舒在图书馆很有人缘，不断有工作人员和张小舒打招呼。
在查学报时，中年女工作人员把张小舒拉到一边，道：“小舒，听说你成为警官了。我们学校毕业出去的，当警官的倒是很少。你的选择很奇怪，也很有劲。”
张小舒道：“刘老师，我过来查学报。”
刘老师道：“我知道你来查学报。那是你男朋友吧，好帅。”
张小舒笑道：“他是我的同事，是和我一起过来查学报的。”
刘老师道：“你在我们图书馆呆了好多年，就是我们图书馆的一员。有时候，我来到阅读区，下意识就要看看你以前经常坐的位置，仿佛你还在哪里看书。”
医大图书馆是张小舒在大学时代最常去的地方。在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她独坐于此，消磨时光。台灯光落洒在桌上，格外温暖，使其心灵平静。
今天，回到旧地，张小舒暗自感慨。
第708章概率研究
刘老师找来近年的学报合订本，放在张小舒常坐的那个位置，又端来咖啡，送给两个人。
侯大利道：“你在学校人缘很好。”
张小舒道：“那些年我无处可去，我爸长期不在家，回家等于不回家。除了到实验室，就是去图书馆和排练厅，这三个地方是我花费时间最多的地方。”
两个人翻找学报合集，很快就在2001年10月的学报中找到了一篇名为《先天聋哑人手纹学调查》的文章。更幸运的是张小舒通过导师很顺利地联系到了文章作者。
在绿树成荫的第三教学楼二楼办公室，朱教授拿着学报复印件，笑呵呵地道：“没想到这篇旧文还有人记起，小张是有心人。皮肤纹理学在诊断遗传性疾病, 尤其是染色体异常引起的疾病方面有广泛应用。近年来又发现一些先天性疾病和其它类型的疾病也会有皮纹变异。 我只是没有想到这项研究还能用在破案上，这有点意外。”
张小舒道：“这是一具无名尸体，现在都没有能够找到尸源。从其他的线索，我们怀疑这具无名尸体也许是聋哑人，所以想请朱教授帮着我们判断。”
朱教授道：“我以前的研究是针对先天聋哑人，后天各种原因导致的聋哑人不在研究范围内。”
张小舒道：“侦查员在办疑难案件时，会穷尽所有的可能性。”
朱教授沉思片刻，道：“聋哑人与正常人相比，皮纹值有多项差异，说明聋哑 (至少部分聋哑)的发生与先天因素有关，可能是遗传物质失调，或胚胎发育时环境因素的异常所致。聋哑人的某些皮纹异常，如男性弓形纹、挠箕纹、尺箕纹低正常人，斗形纹高于正常人，女性挠箕纹低于正常人，而弓形纹高于正常人，男女a —b纹线数均高于正常人， 男性 ADT角度大于正常人， 峰纹总数和有弓者也多于正常人。尽管有了这些明显差异的数值，但是，可否作为聋哑幼儿早期诊断的一项参考, 仍然值得在实践中进一步探讨。用来判断死者是否是聋哑人，这是谁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侯大利解释道：“我们是用这项技术来寻找线索，不会做为法庭证据。”
“我得再次申明，我们研究是的机率，不针对个体，个体情况千变万化，有各种特殊情况存在。”
朱教授将死者手掌的高清相片放在电脑中，放大，然后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随后拿起尺子，在相片上划线，反复测量。
约莫四十来分钟后，他放下尺子和笔，道：“死者的左手a — b纹线是51.3，明显偏高，右手a —b纹线是52，明显偏高。死者左手的ADT角度48.3，右手的ADT角度为49.1，都比平均值偏高。死者八个手指是斗形纹。”
侯大利道：“这些数据说明了什么？”
朱教授道：“这么说吧，死者的手掌纹符合先天聋哑人手掌纹的特点。但是，并不能说明死者就一定是先天聋哑人，只能说死者极有可能是先天聋哑人。”
第709章过多的案件
朱教授的结论不能做为证据提交到法庭，但是指出了一个方向：死者很有可能是先天聋哑人。
朱教授原来只是想要帮助警方瞧一瞧照片片，等到真看了照片以后，打起了学术的好奇心，同意前往江州。
副支队长老谭是有名的手纹和足迹专家，在电话中听说山南医大教授居然通过手纹判断死者极有可能是聋哑人，最初觉得是在开玩笑，待确认信息是真的以后，便来到殡仪馆，等待朱教授，准备学一点真经。
朱教授来到殡仪馆，查看死者手纹之后，仍然认为死者极有可能是先天聋哑人。老谭跟在朱教授身后，仔细询问了手纹和多种疾病的关系，记下两页纸的要点。
很多事情不过是一层纸，老谭作为手纹和足迹专家，早就明白手相即人相，手作为人体最为敏感和灵巧的器官，手的形体、颜色、质地和人的健康与精神有紧密联系。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到先天聋哑人的手纹会与普通人的不一样，戳破这层窗户纸，朱教授的理论就非常浅白了。
市公安局根据朱教授提出的观点以及张英的描述，组织上百名民警排查三名疑似聋哑人以及一个疑似被绑女子。每名民警携带由葛向东恢复的一男一女两张照片片，在各自责任区内进行排查，横向到边，纵向到底，不留死角。
排查工作开始后不久，DNA室张晨主任带来了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两块疑似精斑的痕迹确实是精斑，是分别属于两个人的。这两块精斑没有与周涛的DNA比对成功。这就意味着，有三个人的精斑留在了陈菲菲身上，这两人的精斑留在了陈菲菲的衣服上，而周涛的精斑则留在了陈菲菲的下身。
小会议室里，宫建民骂了一句，道：“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从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周涛确实是被陷害。散会以后，陈阳赶紧把相关情况向李检察长说了一下，又沟通了一下周涛的事情怎么处理。”
坐在宫建民身边的侯大利沉思不语。另外出现的两块精斑，让强奸案变得不确定，周涛仍然不能彻底洗清罪名，除非找到利用其精液的人。这是让侯大利深感遗憾的事情，明明知道有人陷害了周涛，也找到了陷害者的指纹，可是此人如人间蒸发，始终没有被找到综迹。
戴志如今接受了侯大利交代的任务，经常到指纹库里继续比对那几枚指纹，但是仍然没有成功。
张晨继续汇报：“两块精斑的一块与无名尸体DAN比对成功。另一块精斑中的DNA没有在数据库里，所以，没有比对成功。”
支队长陈阳拍了一下桌子，道：“这个团伙果然内讧了，那个死掉的家伙应该是被团伙内部人杀害的，那个疑似被绑架的女人也是他们一个团伙的。除了我们发现的这四个人以外，还有一个开皮卡车的人。我认为开皮卡车的人应该是关键人物，也是在面包车里说话的那个人。这个团伙涉及强奸案、猥亵案以及邱宏兵杀妻案，几个案子的性质完全不同，这伙人的情况更接近于受雇于人。”
宫建民打断了陈阳，道：“另一个人的DNA是重要线索，张晨要持续不断地跟踪。这事先谈到这里，滕麻子继续跟进徐静案子，准备开第三次案情分析会。关百全是江州有名的人物，妻子和未出生的儿子被害，影响极坏，江州的企业家如今人心惶惶，我知道有好几个人要离开江州。这次案件的影响非常恶劣，和当年丁丽遇害时的情景极为类似。丁丽遇害后，丁晨光搬走，侯总也实质上搬到了阳州，还有张大树、李兴奎几个人，都开始走出江州。书记找我和关局谈了话，绝不能让这一幕重新出现。滕麻子丢掉所有的事，专心办理徐静案。”
滕鹏飞道：“凶手就在徐静的社会关系中，这一点毫无疑问。”
宫建民道：“光说不行，你得把他找出来。大利，你等会到我办公室来。无名尸体案未破，陈菲菲之死还有疑点，省专案二组遭撞击，关百全妻儿遇害，这么多事积压在一起，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喘不过气来，反正我是已经喘不过气了。就这样吧，大家各做各的事情。大利，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众人纷纷起身，侯大利跟在宫建民身后。
第710章这个团伙是聋哑人
滕鹏飞望了一眼跟在宫建民身边的年轻人，心里想道：“侯大利和专案二组负责两起命案积案，没有必要负责江州市的其他案子。宫建民作为分管副局长，一向精明，为什么总要把侯大利叫到一起，这绝对另有深意？”
他细细回想着这一段时间的种种安排，若有所悟。
宫建民进了办公室以后，顺手关门，道：“自己泡茶，我不跟你客气。”
侯大利这一段时间经常来宫建民办公室，算得上熟门熟路。他泡了茶水，坐在宫建民的办公桌对面。
宫建民道：“大利，你对这起案子是什么看法？”
侯大利道：“这个团伙是聋哑人的可能性极大，他们在人群中比正常人更加惹眼，会在江州的大街小巷中留下痕迹。不管他们躲得再好，肯定有人见过他们。市局正在进行全面排查，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这伙人应该不是本地人，否则这个聋哑人群体是藏不住的。”
宫建民道：“是其中一个人是先天聋哑人，还是一群人都是，目前还无法得出这个结论。”侯大利道：“如果摆在桌面上，我会很谨慎。在办公室，我会说出真实想法。皮卡车撞击我们的人以后，他们肯定就会离开江州，短时期内不会出现。也就是说，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到这群人，尽量确定其身份，然后还要四处找其他人。”
宫建民道：“陈阳说这伙人是受雇于人，这个观点我同意。只是，我不想在会上点破此事，因为强奸案、猥亵案以及邱宏兵，明里暗里都和杨永福有关联。滕麻子抓徐静案，挖黑手还是由你来主导。费厅和程总队重视此事，今年费厅还用红机电话跟关局谈起此事，希望能尽快把这块毒瘤挖出来。”
侯大利道：“我昨天到阳州，老朴给我打了电话。我回到省刑总，领导又交待了此任务，讲了案件的特殊性和意义。我认为挖黑手要通过一件件具体的案子，我们介入，需要更合适的介入方式，否则，会显得非常突兀，引人注意。”
宫建民道：“我们对很多事情的认识都是一步一步深入的，包括意识到内部人有问题，最后才彻底下定决心由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负责挖黑手。我和关局商量过，还是依老规矩，以侦办杨帆案和白玉梅案为名，在你认为需要的时候，省专案二组参加江州辖区所有案件，明面上是破两案，实则是为了挖黑手。这样一来，也就不会引人怀疑。”
侯大利道：“这是以前105专案组的老办法，很适用。”
宫建民道：“22日上午，召开8.18案的案情分析会。我会让人通知省专案二组参加。你可以发表意见，也可以不说话，看情况而定。”
8.18案的受害者徐静是关百全妻子，关百全是江州排得上号的企业家，正是属于“幕后黑手”侵害的范畴。省专案二组以此种方式介入，从明面上说得过去。
8月22日上午九点，8.18案的案情分析会召开，宫建民在开会前宣布在今后一段时间内，省专案二组为了查找杨帆案和白玉梅案线索，有权参加江州市刑警支队、大队和中队的案件，各单位需要无条件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