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刑侦笔记 - 小桥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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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1章  另一位死者

另一位死者叫张伟，其父母是红山机械厂职工。

红山机械厂搬离山区以后，主体部分到了阳州，一部分留在湖州。张伟父母选择留在湖州，陪伴长眠于此的独生子。

前往湖州前，侯大利等人顺道去了国龙湖。

车停在湖边停车场，侯大利取下白手套，道：“老克，我准备见一见我爸，他今天恰好在这边，我们父子俩难得见一面。我们一起上去吧。”

“你难得见一次侯叔，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国龙湖风景好，我在这边转一转，晒一晒太阳，偷得浮生半小时闲。” 江克扬知道侯家父子关系一般，来往不多，特别是在侯国龙婚变以后，两人更是难得见面。如今父子见面，他自然不会跟在身后。

侯大利道：“太阳不小，晒得很。那边有茶楼，你去喝杯茶，我很快就下来。”

江克扬道：“别管我，赶紧去吧。”


门口有保安，见到侯大利后，立刻打招呼，紧接着就有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迎了上来。

江克扬在草坪外转了一圈，在有树荫的长椅上坐下来，拧开茶杯，喝了一大口浓茶。

侯大利是一个好伙伴，优点突出，缺点有两个——

一是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案子便是其生活的全部。他原本就是天赋很高的侦查员，科班出身，还如此努力，短时间内脱颖而出，也是理所当然。

二是太有钱了，这导致他有时不食人间烟火，比如在国龙湖这种地方喝一杯茶，得好几十块钱，茶味还淡淡的。这种消费又没法报销，对江克扬这种家境一般的侦查员来说实在不划算。

拧紧茶杯盖，江克扬习惯性四处打量。


国龙湖养护得很好，湖水清澈见底，水草在浅水中展开优雅的身姿。成群的小鱼穿梭在水草之中，岸上一有动静，便倏然而动。


围绕着国龙湖的是一幢又一幢红色房子，红色房子四周是粗壮的香樟树。香樟树是江州、湖州和秦阳这一带国营三线厂内种植最多的树种。国龙集团的核心人物有不少出自三线厂，也就将香樟树带到了国龙湖边。

江克扬提着茶杯在国龙湖边溜达，来到了国龙研究中心。

国龙大楼和国龙研究中心是并排的两幢大楼，国龙大楼低调，研究中心则气派十足。两楼外面没有修围墙，两楼之间是大片的草坪，直接连接到湖边。不少年轻父母带着孩子就在风景如画的湖边玩耍，悠然自得。

乔亚楠在研究中心有办公室和休息室，有空的时候，就会和保姆一起带着儿子在草坪上玩耍、晒太阳。

在湖边转了一圈，江克扬发现这一次看到的湖边周边情况与前一次的不同。前一次到国龙集团，湖边的监控甚少，只有在总部、研究中心和国龙地产附近才有较为密布的监控。这一次，到湖边的道路节点部位，都安装了监控。


随着各类监控镜头越来越多，看视频成为侦查员的必备功。不管走到哪一个地方，必然观察是否有监控，这是江克扬在办案过程中形成的习惯性动作。

“看来，江州企业老板家人出事的传言还是传到了国龙集团。”江克扬做出了判断，也明白了侯大利与其父亲见面的原因。

虽然国龙集团与丁晨光的厂房相比，防控措施差得很远，但是增加了监控，总会震慑到存有恶意者。

有两个胖熊猫打扮的玩偶与江克扬擦肩而过。胖熊猫身上贴着合影价格。

山南即将召开省级城市运动会，胖熊猫是城运会吉祥物。阳州现在很多公众场所都会出现胖熊猫，是大家合影的新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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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2章   同一天遇害

在国龙研究院的一个房间内，有人在监控面画中注意到了随处溜达的江克扬。

“王队，这人四处张望，斜背挎包，有点可疑啊。”

“你看这个挎包的背法，是外勤人员的典型背法。不会错，气质完全符合，就是一线侦查员。”

“王队，这么肯定？”

“哈哈哈，我又不是侯大利，哪有这么神？这是江州重案大队的人，名字记不清了，应该姓江吧。他是侯大利的搭档，我们一起办过案。”

“他一个人来这边做什么？出来办事，不会是一个人吧？”

“侯大利应该也在。看来监控布局有漏洞，还没有完全覆盖。”


过了半小时，画面中出现了侯大利。

越野车上，侯大利戴上手套，顺手打开了音响。这是侯大利开车前的习惯动作，江克扬非常熟悉了，不仅熟悉这个流程，连音乐旋律都烂熟于心，经常哼唱出来。

“大利，我刚才在国龙湖边转了一圈，发现多了好多监控。”

“我爸听过来自江州的传闻，特别是夏晓宇父母遇害以后，也警惕起来，增加了保安，沿湖安装了监控。乔亚楠以前喜欢在外面喝咖啡，带侯大吉在外面玩，现在也不去了。”

“提心吊胆，太烦人，希望早点儿把幕手黑手揪出来。”

在音乐声中，越野车很快来到湖州高速公路道口。

姜青贤早就等在道口。一行人碰面以后，没有进城，直接前往位于山边的红山机械厂。


红山机械厂是大厂，人数最多的时候达到万人。机械厂附近小镇的热闹程度不逊于县城。红山厂医院的设备比县医院的设备要好，医生水平也比县医院水平高，县城里的人都习惯去红山医院看病。时代变化了，人去楼空。红山机械厂老厂区空空荡荡，除了少数有人居住的房屋外，其余房屋缺少维修，还有部分垮塌。水泥地面的裂痕无人修补，长出茂盛的杂草。

姜青贤带着侯大利和江克扬来到红山机械厂内部的墓地。

这块墓地埋葬着从建厂以来死去的工厂前辈及其家属，牺牲的员工多在中年，自然死亡的员工和家属多数都年长。

来到墓地左侧角落，姜青贤指着一块墓地道：“这就是李沪娟的墓。”

李沪娟的墓碑很简单，没有相片，只有出生和死亡的时间。按照湖州习俗，子女早逝，父母不会留名字，往往会留下兄弟姐妹的姓名在碑上，比如兄李沪生之类。但是，这块碑上没有李沪生的信息。

侯大利下车之时便提着一个黑袋子。

来到李沪娟墓前，他从黑袋子里取出香烛和纸钱，轻车熟路地上香以后，直起腰，望着墓碑，道：“李沪娟的父母对女儿之死耿耿于怀，迁怒于李沪生。这应该是李沪生的心理弱点，如果要突破，就得从这点入手。”

江克扬道：“这块墓地虽然朴素了一些，但是非常干净，周边没有杂草，没有青苔，和其他墓有区别。李沪娟父母在上海，年纪大了，不太可能经常过来打理，应该是有其他人在维护。”

姜青贤完全没有料到侯大利会为李沪娟点香烛、烧纸钱，这个不寻常的举动让其对眼前带着白发的年轻人心生好感，肃然起敬。

他指了指隔得不远的另一个墓，道：“那是张伟的墓。”

侯大利来到张伟墓前，拿出香烛后，道：“他们的死亡日期是一致的，看来夏爽提供的情况很准确，张伟和李沪娟是同一天遇害的。姜支，张伟父母就在这边？”

姜青贤道：“我问过当地派出所。张伟的母亲有些疯癫，精神状态时好时不好。张伟的父亲身体不好，肺部应该有大问题，咳嗽得厉害。这一对夫妻就要守在儿子这边，不愿意去条件更好的阳州工业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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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抓住凶手

三人离开墓地，来到张伟父母的家。

这是老式格局的住房，客厅和厨房都很小，每层楼有公用的卫生间。在张伟父母所住房间的门口，便听到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声音很大，木门没有丝毫的阻挡。

等在楼下的派出所民警带着诸人上楼。张伟父亲耳朵不太灵，民警只能用力敲门。侯大利觉得门都快要被敲破时，门才开了。

张伟的父亲身体功能衰退严重，就如一辆即将报废的汽车——肺部有问题，听力不行，记性也不行，还有老年痴呆的前兆。

在面对警察的询问时，东拉西扯，不知所云。

“别问老头了，我晓得。”一个头发全白、个子矮小的女人站在门口，眼神直直的，道，“小伟就是被李沪生害的。”


张伟妈妈站在门口，一口气说了二十来分钟，大部分都是无意义的事情。

侯大利调动了所有精力来捕捉话里面的有用信息，总结起来有两条，一是李沪生小时候是个乖娃娃，长大了就变成坏人，和那些社会上的流氓混在一起，把我们小伟拖下水，我们小伟从来不跟社会上的人来往，都怪李沪生，他是个害人精；二是李沪生把我们小伟害死了，还把李沪娟也害死了。

侯大利趁着张伟妈妈稍稍停歇的时候，抓紧时间问道：“张伟和那些社会上的流氓有来往吗？”

“都怪李沪生，他和社会上的那些人来往多。”张伟妈妈呸了几声。

侯大利道：“李沪生是三哥，吴佳勇是老几？”

张伟妈妈脱口而出：“他们都是疯子、蠢货！还学桃园结义，吴佳勇是老四。张伟根本不想和他们结拜的，就是李沪生，硬拉着。”


这是既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信息。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当年吴佳勇等人是六兄弟结拜，老二是杀害夏晓宇的吴顺源，老三是李沪生，从年龄上来说，被叫勇哥的吴佳勇应该是老四、老五或老六。现在确定吴佳勇肯定就是排行老四了。

侯大利道：“张伟是老五吗？”

张伟妈妈原本还能正常交流，突然间情绪爆发，大吼大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想害我家小伟？！”

张伟爸爸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咳嗽，嘴里开始有血沫。他如今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眼中只有老伴，面对老伴时才是清醒的。他见老伴精神在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正常一些，如今被打扰了，又将有一段时间不得安宁，气得猛拍桌子，让来人离开。

下楼时，陆续有人打开房门，站在门口。出现在门口的都是不愿意离开红山机械厂的老年人。从他们的衣着、神情等方面来看，他们仍然活在以前的岁月里，被快速向前的时代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侯大利虽然早见惯了受害者和施暴者家庭的各种惨事，可站在楼下时，仍然心情黯淡。

作为一名侦查员，他的职责是抓住凶手。抓住凶手，仅能缓解当事人或其家人的情绪，有时甚至连情绪都无法缓解，更不能减弱当事人受到的伤害，也对结局于事无补。尽管如此，抓住凶手仍然至关重要，因为这是威慑，是减少犯罪的重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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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4章  穷途末路

在永发煤矿挖出四具尸骨以后，随即又发生了黄大森被枪杀的凶案，省命案积案专案组二组的注意力集中在黄大森被枪杀案上，暂时放弃深入“挖掘”李沪生的工作。谁知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关键信息居然来自曾经见过面的夏爽。

在高速公路路口，姜青贤在与侯大利握手告别时，道：“我接到最新的消息，吴佳勇今天离开湖州，在江州道口下了高速，他的车进了长盛矿业的地下车库。”

侯大利道：“谢谢，下面的工作就交给我们。”

湖州刑警支队专案组和秦阳刑警支队专案组是各自行动，直接与省命案积案专案组二组单线联系，相互没有接触。长盛矿业是重点监控地区，有两组秦阳刑警支队的侦查员。

与姜青贤告别后，侯大利回到越野车上，谈了姜青贤提供的最新情况，道：“吴佳勇和杨永福凑在一起，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江克扬揉了揉太阳穴，道：“如今的吴佳勇不是当年的吴佳勇，两个煤矿的资金被冻结，服装厂资金被冻结，个人的银行资金也被暂时冻结，他就是丧家之犬。”

侯大利道：“丧家之犬最危险，而且以他们的谋划水平，应该在外面还有其他渠道的资金，不可能全部放在银行，被我们一网打尽的。”

江克扬道：“我建议派一组人到上海，与李沪生的父母见面。要想撬开李沪生的嘴巴，还得从亲情入手。从常理上来说，李沪生应该对妹妹李沪娟的死亡心存愧疚，而且对父母的生存状态也会愧疚。我们派人过去，有可能拍到能打动李沪生的视频。”

侯大利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想到这一点，让吴雪和戴志过去。”

音乐声中，越野车窗外的树木迅速掠过。江克扬跟着音乐哼唱几句后，道：“吴佳勇很少在江州露面，这一次到底打什么鬼主意？肯定要起什么波澜。”

“他们如今是穷途末路，真要打什么鬼主意，就是他们的灭亡之际。”侯大利朝车窗外望去，目光如同一只雄鹰，在天空中飞翔。

矿业大厦顶楼，吴佳勇和杨永福坐在玻璃房内。

吴佳勇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道：“我怎么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杨永福道：“舅，你怎么成了惊弓之鸟？”

吴佳勇望着天空，道：“不是我成了惊弓之鸟，而是天空中有一张大网。据可靠消息，秦阳那边派出了一支队伍，你是他们的监控对象。”

“舅舅，消息可靠吗？”杨永福很想知道吴佳勇的消息来源，问了几次，都没有得到答复，明白舅舅口风甚紧，不会透露其消息来源，索性不再追问。

吴佳勇道：“绝对可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这么回事。”杨永福为人极其警觉，已经察觉到身边的异常。

他提前做了很多预防工作，并不太在意此事，甚至还有一种把警察耍得团团转的快感。

看着外甥的神情，吴佳勇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叹了口气，道：“我以前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做什么事情都能看三步，步步为营，一切尽在掌握中，警方根本抓不到我。”

杨永福道：“事实就是如此，警方就算知道有问题，也只能干瞪眼。”

吴佳勇道：“前些年，你舅舅身边有铁血哥们儿，做什么事情都得心应手。实际情况如何？十几年下来，大哥、二哥、老六都折了进去，如今三哥又进了看守所。回想往事，总觉得是一场梦。现在我还能站在你这边，那是三哥扛下了所有事情。人性是不能被考验的，公安审人很有一套，如果三哥扛不住，那我也得进去。”

杨永福道：“舅舅，你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这不是你的风格。我说实话，我不太相信结拜这一套，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所以，我没有兄弟，一切都靠自已。”


“经历的事情多了，年纪大了，每个人都会变。时代不一样了，我们这群人是被后浪拍死的前浪。”吴佳勇停下来，取了一支烟，默默地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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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章  万劫不复

在姐夫和姐姐相继离世以后，吴佳勇曾经对外甥担负起监护人的职责。

外甥经受父母相继续离世的打击后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没有太多悲伤，神情麻木，天天在家里呆着，不愿意出门，偶尔玩玩游戏，更多时间则是什么事情都不做。吴佳勇担心外甥心理出现问题，便将其送到秦阳读高中，后来又弄到一所民办学院。

外甥自作主张离开民办学院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失联状态。这是姐姐的唯一血脉，杨永福失踪后，吴佳勇带着人疯狂地找，一无所获。

等到外甥再次出现时，鼻子已经由典型的朝天鼻变得笔直挺拔。鼻子的改变让其整个人的面貌都发生了巨变。他一开始甚至都没有认出眼前的英俊小伙是自己的亲外甥。而且，外甥改变的不仅仅是相貌，还有精神状态。以前的外甥是压抑到麻木的少年，改变后的外甥就显得阳光帅气了。
接触一段时间后，吴佳勇发现外甥仅仅是外表发生了变化，他的内心仍然阴冷。这种气质和性格与姐姐完全不一样，而与姐夫杨国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经常想起“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时常对外甥的命运感到揪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抽烟。

最终，还是吴佳勇开了口，道：“该了结的事情，我替你办了。你和朱琪结婚，挺好的，解决了经济问题，踏踏实实过日子。”

杨永福道：“我有自己的打算。”

吴佳勇脸色沉了下来，道：“因为我的仇恨，当年的兄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10月18日以后，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彻底退出江湖，不会再帮你了，也帮不了你。”

杨永福道：“10月18日，如果失败，怎么办？”

“如果失败了，那就是侯大利命不该绝，命太硬。永福，听舅的一句话，该放手时就要放手，你舅也算强横吧，还有一帮得力兄弟，现在结局如何？死的死，逃的逃，坐牢的坐牢。我以为两个煤矿就是摇钱树，结果怎么样？他们轻飘飘一个冻结，就把你舅弄成穷光蛋。我如今看得很明白。千万别小瞧了警方，也别高估了自已。常在河边走，很难不湿鞋，这是铁律。警方可以失败十次，他们失败了无所谓，照样办案。我们哪怕成功了十次，只要一次失手，那就会万劫不复。”

吴佳勇谈的都是真心话。在年少轻狂时，认为世界虽大，也可以横着走。随着年龄增长，对现实看得越来越清楚，终于明白自己当年是多么可笑。从外甥的表情来看，显然对自已的说法不以为然，其心态就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再次想起早逝的姐姐，暗自叹息，道：“你和侯大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我很好奇。”

杨永福淡淡地道：“侯国龙逼死了我爸，这一点就足够了。”

吴佳勇感觉已经将自己一颗心都剖给了外甥，但是外甥明显没有完全说实话。

谈话到此时，他知道没法深入下去，道：“希望10月18日能顺利，不管舅舅能否解决问题，这都是最后一次。我准备离开山南了，会想办法出国，以后我们见面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杨永福沉默良久，道：“或许，我们能在国外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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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章  遇害十年

10月18日，这是让侯大利刻骨铭心的日子之一。

另一场痛苦的记忆在8月15日。

侯大利会穿上正式的衣服，到江州陵园给田甜扫墓。田甜牺牲后，作为烈士，葬礼隆重。生活还得继续，繁忙的工作会占据人们绝大部分精力，虽然大家依旧会想起壮烈牺牲的田甜，但会去墓地看她的人就剩下她的父母和她的未婚夫侯大利。

同样如此，很多人的记忆中依稀会留有杨帆在舞台上美丽的身影，而到墓地去祭奠她的也只有寥寥几人。

8月过完就是9月，9月过后就是国庆。国庆过完，侯大利便会陷入另一场焦虑，那就是每年都会到来的10月18日。


闹钟响起以后，侯大利坐在床边，从抽屉里拿出了杨帆的相册。

这个相册里有杨帆从小到大的照片，比杨帆父母家里的还齐全。平日，他将相册放在抽屉里，不怎么翻看。每到这一日，他必然会一张一张地细看。相片中的杨帆被时间封印，容颜不会随时间改变。容颜未变，生命却在十年前永远消失，这更让侯大利伤心。

杨帆未遇害前，侯大利对生死没有实质意义上的概念，表面上明白，实则对“人死如灯灭”没有真正理解。另一方面，他的人生从此就少了一个人，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从此与死去之人再也没有关系。这是大悲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侯大利是行动力很强的人，平时并不多愁善感，今天是杨帆遇害十年的日子，没来由又想起了苏东坡的《江城子》。这首词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每个字都如子弹，在侯大利各个器官上射出弹孔，流出的都是哀伤。

在合上相册之前，侯大利又找到了杨帆和张小舒同框的那张相片。那时，两人都还是小女孩，穿着演出服，站在舞台上，充满幸福。杨帆肯定无法想到自己会在未成年时就失去生命，张小舒不会想到母亲会在不久以后永远失踪。少女时代的杨帆和张小舒就这样奇异地同框了，侯大利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安排自己的命运。

伤感之后，侯大利依然到楼下健身房去撸铁。这是雷打不动的规定动作，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会坚持。

在朱琪外婆家的后山看到陡峭悬崖之后，他再一次意识到杨永福的身体素质很强，不敢有任何懈怠。

张小舒来到健身房时，带了两瓶水。尽管只是与侯大利牵了手，但她面对侯大利时还是有了些许羞涩和更多柔情。她将水递给侯大利，打了声招呼，开始打沙袋。

“我成为懒虫了，你们两人每天都比我早。”樊勇站在门口，看着挥汗如雨的两人，大声道，“大利，我们今天不戴拳套，再来看一看你的擒拿手法。我学了几手拆招，你以前的招术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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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章   特殊的日子

两人在健身房对抗是常事，若是不使用反关节技，以散打规则对抗，樊勇会占上风。若是不带拳套，贴身搏斗，多数时间是樊勇被制服。若是使用器械，胜负各半。

两人面对面而站，樊勇的手刚刚贴到侯大利身体。侯大利出手如电，抓住樊勇手指，然后垂直往下。

樊勇知道侯大利喜欢抓手指，有所防备，可仍然没有躲过。人的手臂、手腕、肩肘连结在一起，且是能够活动的整体，吃了无数次亏的樊勇想要顺势反转，然后使用刚从武警支队朋友那里学会的传统跤技，出其不意地将侯大利摔倒。他在交手前使用了小手段，假意说是有拆招，实则想要用跤技突袭。

谁知侯大利抓住樊勇的手指以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直接蹲下。樊勇空有一身力气，手指受制，只能跟着往下蹲。刚刚蹲下，就见到侯大利的手指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不好玩，你这人越来越阴险了。”

樊勇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指，对张小舒道，“女人的力气小，可以学一学大利的阴招。他的阴招简单利索，适合女性。但是要练到他的这种程度，不容易。”


张小舒道：“我对擒拿没有心得，这半年，天天打沙袋。”

沙袋底端有一块明显的破损痕迹，这是张小舒长时间击打的结果，樊勇想着要害部位被痛击的惨状，打了一个寒战，道：“你们两人倒是般配得很，都喜欢阴险毒辣的招术。”

张小舒微微一笑，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对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我的力量小，若是被坏人控制，这是自救，必须要一击致命。”

樊勇竖起大拇指，道：“真有坏人从后面抱你，那就会断子绝孙。”


从健身房出来，侯大利又到常来餐厅吃了早饭。他表面如常，内心却是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忧伤如春雨，又在心中弥漫。

回到房间换上夏季常服之时，侯大利脸上再无一丝笑容。站在镜前，他打量着换上常服的自己，戴礼仪警帽；上身着长袖制式衬衣，制式领带；佩戴软式肩章、丝织胸徽牌、警号牌；下身着制式单裤，扎制式内腰带；穿制式单皮鞋。客观上来看，这样穿很帅气。

侯大利却不是特别喜欢如此。因为对于一线侦查员来说，换上如此正式的常服，要么是开大会，要么是意味着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十年生死两茫茫，今年是特殊日子，侯大利准备用新形象去面对杨帆。

张剑波知道侯大利请了假，在走道上，见其穿着如此正式，原本准备开几句玩笑，随即注意到侯大利脸上的寒霜，便将玩笑话咬断，吞进肚子，只是打了声招呼。

侯大利下楼以后，张剑波赶紧找到江克扬，询问究竟。

江克扬道：“10月18日，十年前的今天，杨帆遇害。”


张剑波“哦”了一声，拍了额头，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时间点。难怪啊，大利穿起常服。这是他的心病，真希望真相早日水落石出。”

在坝子里，张小舒站在法医室的警车前，看着侯大利打开越野车门。她很想陪着侯大利一起去给杨帆扫墓，可是侯大利没有开口，她便没有跟随，只是默默地看着心爱的人。

看着侯大利鬓间白发，张小舒心中柔情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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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8章  埋伏

越野车离开刑警老楼。

张小舒在走道上望着消失的车尾，站了一会儿，这才开车去单位。

单位里难得清闲，李建伟主任去省刑总开会，张小舒手中也没有特别着急要办的事情。她坐在办公室中，喝了一口江州毛峰泡的茶，往日特别鲜香的清茶寡淡无味。她有些心神不宁，拿起专业书翻看了几页，又合上了这本每日必读二十页的厚书。

张小舒发短信向李建伟主任请了假以后，准备前往江州陵园。她给自己找了有力的理由，去陵园是给母亲上香，这是自己的事，和其他人无关。

母亲的遗骸在水库中被发现之后，张小舒就时常去陵园与母亲聊天，有时谈工作，更多的时候谈个人生活，把十来年未聊的话题统统聊一遍，以弥补内心的遗憾。

今天她又去了江州陵园，与侯大利有关，也与侯大利无关。


侯大利根本没有料到张小舒有这么复杂的心思，开着越野车，去花店买了一大束鲜花。平时他都穿便装行动，今天穿常服出现在花店，挑了最贵的花。

当侯大利将鲜花放进越野车时，两个营业员在店内窃窃私语。

“哇，这个警察好帅，买了这么多花，肯定是送给情人。”

“你怎么像个花痴？好歹也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

…………

两人正在议论，一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出现在面前。一个女孩道：“黄小军，算你态度诚恳，原谅你迟到。刚才有一个穿警服的年轻警察买花。哇！挑了我们店最贵的花。那个警察好帅，就算你以后穿上了警服，也肯定没有他帅。”

来者正是黄卫的儿子黄小军。

黄小军不用猜想，便知道女孩子说的是谁，道：“那是侯大利，我的师兄。”


女孩瞪大了双眼，道：“他就是侯大利，哇，又帅又有气质。他的气质很特别，很man。你以前说选择读刑侦系不是受父亲影响，而是受侯大利影响，我那时不相信，但是现在我相信了。侯大利买了这么大一束花，是送给谁？”

黄小军顿悟，道：“我知道师兄买花做什么了，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两天应该是他女朋友遇害的日子。肯定是的，他的女朋友杨帆就是在十月中旬遇害的，我研究过这个案子。”

几人议论之时，侯大利开着越野车到了江州陵园。

他下车后，没有急于走上墓地，而是拿出手机，给杨勇打了电话，确定其位置。

杨勇说话时气喘吁吁，道：“我原本已经准备从医院出发了，接到电话，有一个手术，病人非常危险，下了病危通知了，我得回手术室。我不放心阿姨开车带着黄桷上高速，等手术做完，我们再过来，你不用等我们。但晚上一起吃饭啊，不说了，我要进手术室了。”

捧起鲜花，侯大利独自走上陵园石梯。


江州陵园是修山而建，规模够大，却也只占了山坡的一部分。山坡对面，未修墓地的树林里，老五坐在树下的草丛中，用望远镜观察着陵园，道：“侯大利抱着花，正在朝山上走。一个人，穿着警服，不知道有没有武器。”

老七坐在车中，用懒洋洋的声音道：“侯大利是来扫墓，又不是来办案，肯定没有武器。脱下警服，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三头六臂。五哥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觉得还是直接点，别绕弯子，我提着香烛假装上坟，找个机会，靠近开枪，他绝对跑不掉。”

原计划有两个，一个是由老七提出来的，逼近侯大利，然后突然开枪。

另一个是老五喜欢的方式，在盘山公路上，将侯大利开的车撞下山崖，就和上次撞翻那辆跟踪的车一样。

老七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提着早就准备好的香烛，慢悠悠地往山上走，沿着石梯走了一段，便瞧见侯大利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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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   正面交锋

侯大利和往常一样，点起香烛以后，准备在杨帆墓碑前烧点钱纸。


按照江州陵园往常的管理规定，烧纸钱可以在墓碑前，放鞭炮则必须在规定的地方。


他刚把钱纸点燃，两个穿着陵园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客客气气地请侯大利去放鞭炮的地方烧纸钱。这是最近才改的规定，上坟的人不清楚，保安们经常和他们发生冲突，这导致保安们的脾气都很坏。


警服在此时起到了关键作用，保安们满脸笑容，放低了声音，详细解释。等到已经点燃的纸钱烧完，侯大利提着剩下的纸钱和鞭炮，在两个保安的陪同下，沿着石梯往下走，到指定地点烧纸。




老五在望远镜中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道：“老七，还是用车撞车最保险。除了两个保安，还有两个人也提着钱纸朝那边走。”


老七道：“人多有屁用，枪声一响，这些人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老七提着钱纸，从另一条道绕过去，准备接近侯大利。


刚刚接近侯大利时，鞭炮声猛然响起。鞭炮声会有效掩盖枪声。


老七知道机会来了，伸手握住装在纸钱袋里的转轮手枪，一步步逼近侯大利。在远处观战的老五站了起来。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后，侯大利稍稍退后一步，准备等这家人的鞭炮放完，自己再上去烧纸钱和放鞭炮。


他习惯性地观察四周，余光瞧见一个男子正朝自己走过来。这个男人提着纸袋，表面上看起来和众多上坟者一样。但此人神情凶悍，身体如即将扑来的猛兽。


侯大利脖子上的汗毛一下竖了起来。




多年来与犯罪分子做斗争，再加上众多老板的家人出事，侯大利相信自己的直觉，不等来者靠近，当机立断，沿着石梯朝上跑，准备躲进墓地。


如果来者追上来，就可以利用墓地上的众多墓碑，找机会制服对方；如果来者没有追上来，就可以远离来者，继续观察。


老七没有料到侯大利如此机警，顾不得隐藏，扔掉做伪装的纸袋，平举转轮手枪，朝着侯大利后背开了枪。


子弹在侯大利的肩膀激起一朵血花。侯大利顾不得肩膀的疼痛，弯着腰在墓地中跑动，利用墓碑遮挡身体，奔跑之际，低头寻找可以击打凶手的武器。


江州陵园是江州最好的墓地，维护人员尽责，墓前没有石块等杂物。


鞭炮声震天，烧钱纸的人和保安听着陆续响起的鞭炮声，没有听到枪声。


老七接连开了三枪，没有让侯大利倒下，继续追击。


侯大利拐进另一区的墓地之后，突然失去了踪迹。


这一个区的墓地是最贵的，除了墓碑外，还有数平米不等的“庭院”，成为极好的掩体。侯大利找到一个插香的小罐，握在手中，等着杀手追过来。


面对危局，侯大利非常冷静，躲藏之前，在另一块墓碑上抹上了血手印。


老七瞧见了血手印，蹑手蹑脚靠近，然后突然窜出。墓碑前空无一人，耳中传来风声，老七急忙闪身，只听到“砰”的一声响，一个重物砸在了耳朵一侧。


若不是他有闪身动作，这个重物必然会砸中后脑。小罐破碎，割掉了老七半边耳朵。


他向前窜了几步，这才回头，对准扑过来的身影又开了一枪。子弹穿过侯大利的手掌，形成一个血窟窿。


侯大利没有退缩，右手狠狠地打在老七脸上。在扑上来之前，侯大利将钥匙夹在手指之间，这样就能给对手更大伤害。


钥匙戳在老七的眼窝边上，冒出一串血水。


两人交手非常凶狠，短时间之内，互相都重创了对手。


对手持枪，侯大利没有恋战，转身又闪进墓地。


老七眼部疼痛难忍，又瞅见保安出现，便沿石梯往下跑，在坝子前还摔了一跤。


他启动汽车，离开陵园：“老五，侯大利受了伤，他要是追过来，在路上撞他。”


侯大利紧随其后，发动越野车，朝凶手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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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极限追逐

老五拼命往下跑，很快来到停在小公路上的货车前。

小公路是以前小煤窑的专用道。小煤窑废弃日久，小公路长满野草，勉强可用。从江州陵园方向下行的汽车转过一个大弯后，恰好会经过这条小公路和主公路的连接处。汽车由于刚刚转过大弯，速度会明显减慢，在此处发动袭击，汽车肯定来不及躲闪，成功率很高。更妙的是，沿着小公路爬上山顶，恰好能看到不远处的江州陵园，很利于观察。

老五踩过点后，有了完整的撞车方案。

老七不听劝，坚持要抵近攻击，用最小的动作解决问题。最后，老五做了妥协，将汽车撞击方案列为备用方案。

侯大利和老七在墓地追逐时，老五意识到老七有可能会出问题，提前往下跑，刚到坡底，果然接到了老七的电话。他跳上货车，发动，等待猎物。


此时，越野车“咬”住了江州皮卡车。

在最初受伤时，侯大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对方的搏斗中，没有感到疼痛。等到握住方向盘，那一瞬间，左手如被火烧般疼痛。他抬起手看了一眼，左手的小手指已经被连根打掉，鲜血一直朝外涌。

“我刚在江州陵园被袭击了，袭击者持转轮手枪，极似枪杀黄大森的凶手。”侯大利用右手打电话，左手握方向盘时，伤处着实疼痛，打电话时身体一直在发抖，抖到牙齿相碰，发出“咯咯”的声音。

江克扬最熟悉侯大利，听出异样，立刻跳起来，道：“你受伤没有？！”

侯大利声音嘶哑地道：“没事，我开车跟紧枪手。枪手的车牌号是江AZZZZZZ，车型是江州皮卡。他脸部受了伤，被我用钥匙戳伤了眼睛。”

江克扬记下要点，叮嘱道：“别跟得太紧，枪手很有可能有团伙。”

侯大利非常冷静，打完电话以后，系上安全带，然后用力踩油门。越野车发出轰鸣，逐渐接近江州皮卡。

转过一个大弯时，江州皮卡意外地停在前方。侯大利正减速靠近江州皮卡，忽然听到汽车轰鸣，一辆货车突兀地从草丛里蹿了出来。

这辆货车出现的位置刁钻，速度快，侯大利发现大货车加速撞来时，已经来不及采取动作。“

砰”的一声巨响，越野车被撞飞，滚下山坡。沿着山坡翻了七八圈以后，扣在盘山公路中间。

完成撞击以后，老五跳下货车，喘着粗气跑到皮卡车前，道：“老七，怎么样？”

“我的眼睛被插伤了。侯大利太他妈的歹毒了。我们去看一看，如果没死，一定要弄死他。”老七离开驾驶位，捂着眼，鲜血不停地从指间冒出来，沿着鼻翼，滴落在胸前。

老五坐上驾驶位，开着皮卡车下行，转过一个弯后，见到扣在公路上的越野车。

皮卡车开到越野车前，老五下车，抽出匕首，蹲下身，准备查看侯大利的情况。

一辆小车响着警报，飞速朝上开来，警笛刺耳。

张小舒离开办公室到车库后，又坐在车上犹豫，一会儿担心自己过于主动会被侯大利看轻；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去看母亲，与侯大利无关。最终，她还是选择遵从内心的真实想法。

开车盘山而上，她听到一声巨响，随即看见一辆越野车从前面的山坡翻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