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刑侦笔记 - 小桥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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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1章死有余辜

宫建民来到小车前，在上车时又停了下来，道：“当地派出所不了解情况，我给丁浩打电话，让他派得力人手过去。”

小车开动，不到半小时，一行人来到长贵县公安局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高大巍峨，装修风格现代，设施完善。底楼淋浴室里，武志已经让人准备了新的T恤、内裤、牛仔裤和随身挎包。

武志道：“这是按照侯组长身材买的，应该合身。新衣服上身之前本来要过水洗一遍，现在只能将就了。”

“武大队真细心，还准备了挎包，谢谢武大队。”

侯大利拿起和自己所用挎包基本一样的新挎包，真诚感谢。


在朱家小院后山，侯大利未取下挎包就跳下车，随身小包完全被雨淋湿。

武志观察细致，让手下准备了类似的斜挎包。斜挎包是江州刑警的通用物品，里面装的东西五花八门，各不相同。

侯大利随身挎包里装有警官证、手铐、印泥盒、纸、笔、甩棍、塑料袋、充电器、巧克力等。

武志笑道：“大家都是一线的，侦查员没有挎包，那简直不可想象。我以前衣服左肩部位长期起毛边，就是挎包带磨损的。你洗完澡以后，就到六楼曾局长办公室，我让小林在下面等你。”

洗完澡后，侯大利来到曾华局长办公室。

曾华局长办公室兼有小会议室功能，能在办公室看到询问室和讯问室的情况。

曾华起身与侯大利握了手，道：“原本还要用警犬找一找凶手，没想到，突然间就下了一场大雨。现场有高清的录像和相片，我们已经备了份。”

寒暄几句，大家把目光集中到了屏幕上。


朱琪坐在询问室，捧着热茶水，双肩紧缩着。

询问室空调温度开得有些低，她披了一条围巾，还顺便挡了挡开得略低的领口。

当高波和另一名女警察进来时，她声音嘶哑地问道：“黄大森为什么会在我外婆坟前？”

高波是略逊于周向阳的预审高手。为了从朱琪口中问出有用线索，就由高波和长贵刑侦大队一名女侦查员共同参加预审。

高波道：“黄大森死亡这件事，这是坏事，也是好事。黄大森制造爆炸案，对你和其他人都有很大威胁。他就是暗处的毒蛇，我估计朱总也很有压力吧。从这一点来说，是好事。但是，不管是谁，都没有权力剥夺他人生命。惩处黄大森，要由公检法司来办。从这一点来说，是坏事。”

朱琪绷得很紧的脸慢慢放松，道：“对来我说，黄大森是死有余辜。但是我有个疑问，黄大森怎么知道我会来扫墓？”

高波道：“这也正是我们需要了解的。黄大森躲在草丛里，说明他知道你来给你外婆扫墓，知道你外婆的墓地在什么地方，还知道是什么时间来。你仔细想一想，谁会知道得这么全面？”

朱琪脸上一阵抽动，小声骂了一句，道：“驾驶员肯定知道得很清楚，他平时还负责保安，了解我的情况。还有杨永福，我所有行程都要和他商量。”

高波道：“杨永福和你是什么关系？”

朱琪道：“我是杨永福的妻子，前不久领了证。”

高波微笑道：“祝你们幸福。”

朱琪脸上也有了一丝微笑，道：“谢谢。”

高波道：“除了驾驶员和杨永福，还有谁知道你的行踪？”

朱琪道：“总裁办要安排我的行程，要派不同的车，所以，总裁办的人都知道我的行程。总裁办除了助理陈勇以外，还有吴梅、周小丽和赵颖三人。陈勇今天早上还建议让保卫处派人跟着。我觉得是回老家，而且驾驶员就是武警转业的，所以就没有让陈勇加派保安。”

高波道：“据我们了解，杨永福也是你的助理，他平时经常陪你坐车。今天又是给老人扫墓，为什么没有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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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2章合法夫妻

朱琪有些生气，道：“你们怀疑杨永福，没搞错吧？他是我丈夫，是我丈夫，我们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今天他原本要陪我过来的，但长青铅锌场临时有急事，他就过去查看。”

高波道：“驾驶员知道你要来扫墓，那小车班就都知道吧？”

朱琪摇头道：“不会，小车班基本不管这辆车。我记起另一件事，财务管理部昨天开会，我去参加了。本来财务部老董今天要继续开会，我就说要给外婆扫墓，让他自己开会。”

高波道：“老董单独向你汇报，还是在公开场合？”

朱琪道：“在会议室，老董提出明天继续开会时，我随口说不行，明天还要去扫墓。”


高波道：“财务管理部开会，参会的有几人？”

朱琪道：“昨天参会的人比较多，下级企业的财务都参加了，共二十多人。开会的名单，你们可以找财务管理部要。我们管理还是很规范的，开会肯定有签名表。”

“陈勇和你是什么关系？”

财务管理部的会议并不是例会，是临时会议。所以，高波关注的重点不在此，而是总裁办和保卫部的人。

朱琪道：“陈勇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还有亲戚关系，他是我的隔房表哥。第一次爆炸案发生以后，我把陈勇叫了过来。现在的几个人，吴梅、周小丽、赵颖都和陈勇一样，是在第一次爆炸案以后，重新招进来的。原先总裁办的员工在第一次爆炸案后就全部被开掉了。”

高波道：“吴梅、周小丽和赵颖都是向社会公开招聘的？”

朱琪摇头道：“陈勇是我找来的。陈勇随后推荐了吴梅。周小丽是江州银行杨行长的关系，赵颖是江阳区安监局赵局长的侄女。在定制店发现炸弹以后，市公安局来了好多人，把总裁办、保卫处、小车班查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问题。陈勇、吴梅、周小丽、赵颖都和黄大森没有任何关系，应该信得过。”

她突然提高声量：“难道我的办公室被人安了窃听器，或者监控器？你们赶紧去查一查。”


此时，朱琪并不知道周小丽失踪的消息，但是高波已经知道周小丽与黄大森有过联系，且周小丽已经失踪，便故意打了电话，让人去查监控。


打完电话，高波又道：“杨行长和周小丽是什么关系？”




朱琪道：“杨行长和黄大磊关系很不错，杨行长是老黄当年最信任的人。老黄遇害以后，杨行长一直在支持我。老黄遇害，墙倒众人推，黄大森等人给我出了很多难题。我特意找过杨行长，他表示会全力支持我，后来也是这样做的。我特别说明一下，这是银行对企业的正常支持，我们之间不存在特殊关系。杨行长推荐了周小丽，这个面子，我肯定要给。定制店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又让杨永福调查过这些人的底细。周小丽是江州人，但是初中毕业以后考到阳州财经中专，毕业以后在阳州工作，和江州这边没有工作上的联系。”


在曾华局长办公室，宫建民等人一直在观看询问室的同步视频。


宫建民问道：“滕麻子，你怎么看？”


滕鹏飞道：“第一次爆炸案，黄大森是在爆炸案的对面餐厅进行观察，用手机控制了爆炸，说明此时没有内应。第二次，黄大森是在定制店内放置炸弹，这说明此时他已经有了内线。从掌握的情况来看，内线就是周小丽。朱琪解散了原来的总裁办，新招了一批员工，恰好招进了黄大森想要安插的人。这个朱琪看起来聪明，实则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如果不是杨永福在背后出谋划策，她早就被弄死了。这是我们调查长盛矿业后得出的结论。宫局，第二次招聘时，朱琪让其情人杨永福把关，杨永福是很厉害的人，居然就让周小丽蒙混过关了，有点意思啊。”


宫建民没有表态，又扭头看向曾华，问：“杨行长是什么人？”


曾华道：“杨行长是江州银行的资深高管，在长贵县当行长有七八年时间了，关系网比较广，应该认识黄大森。至于他和黄大森有没有幕后交易，我们还没有掌握到相关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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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3章内鬼是谁

杨行长与周小丽是什么关系，侯大利没有过于关注。

滕鹏飞所说的那一句“有点意思啊”，引起了他的共鸣。

长盛矿业是否有内鬼，这是办案侦查员的下意识反应，也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如果有内鬼，内鬼是谁？警方只能通过技术手段、询问等合法的侦查手段来寻找破绽，然后汇集各方面的情况以分析判断是否有内鬼以及内鬼是谁。就算有怀疑的对象，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是怀疑。

而杨永福作为当事人，如果要找内鬼，不需要完整的证据链条，只要有一点证据，便可以有所行动，比如向警方举报，比如直接将那人踢出长盛矿业。


侯大利长期研究杨永福，对其认识颇深，也认为这是一个“能力还不错”的对手。

杨永福经过家庭变故和社会风浪，了解企业家群体，熟悉在长盛矿业工作的人，更关键的是长期与朱琪在一起，深知长盛矿业总部方方面面的情况。

定制店未遂爆炸案之后，杨永福应该能够判断有没有内鬼。如果有内鬼，凭借他的能力，应该能够发现。

情况之一：周小丽和黄大森有联系，她就是内鬼。

情况之二：杨永福没有任何发现。为什么杨永福没有发现内鬼周小丽？这是一个大问题。也是滕鹏飞所言“有点意思啊”的深意所在。

侯大利下意识拿起一支烟，啪地一声点燃，“杨永福没有任何发现”，这个想法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另一种分析就令人细思极恐。杨永福发现周小丽是内鬼，没有揭露，甚至还有可能为她打掩护。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自然延伸。如果长盛矿业内部有人为内鬼周小丽打掩护，那么警方就很难找到内鬼。

杨永福和朱琪有特殊关系，如果由杨永福来为内鬼掩护，很容易麻痹警方。

侯大利在烟灰缸上摁灭香烟，拿起笔，在小笔记本上写下：“要重读支队调查内鬼时的所有询问笔录。”

然后，在这一句话上打了几个着重符号。

如果杨永福要为周小丽打掩护，肯定有理由，理由是什么？

杨永福和黄大森是生死之敌，从常理上来说杨永福不应该为黄大森的联系人打掩护。除非杨永福有了借刀杀人之心。

杨永福和朱琪领了结婚证以后，借黄大森的手除掉朱琪，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杨永福都会占便宜。

陈阳很熟悉侯大利，见其陷入苦思的神情，便问道：“大利，你有什么想法？”

支队长问话，侯大利神游于外的思绪被稍稍拉了回来，道：“朱琪说领了结婚证，我想要知道领结婚证的准确时间。”

“这事很简单，很快就能查到。”陈阳随即安排查杨永福和朱琪实际领结婚证的时间。


“为什么要查结婚时间？”滕鹏飞大体上猜到了侯大利的思路，这也是他头脑中时隐时现的想法。

秦阳支队的人一直在监控杨永福，如果是近期领证，那么肯定会被监控到。所以，侯大利判断其领证的时间应该比秦阳支队成立专案组的时间更早。这涉及到“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的任务，侯大利没有明说这个理由，含糊地答道：“我是刚刚得知朱琪和杨永福已经领了结婚证，这点很奇怪。”

十来分钟之后，传来准确消息：杨永福和朱琪是在7月25日领了结婚证，成为合法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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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4章钓鱼者

侯大利脑中闪过了与杨永福有关的时间细节：

第一，第一次爆炸案发生在2009年底；

第二，“吴新生就是杨永福”的消息传播是在2010年7月中旬；

第三，杨永福和朱琪是在2010年7月25日领了结婚证；

第四，定制店未遂爆炸案发生在2010年9月2日；

第五，黄大森被杀是在近日。

从这条时间线，基本可以推断以下几点。

第一，第一次爆炸案中，黄大森坐在咖啡馆对面，使用了定时器，那次爆炸案基本上与内鬼无关；

第二，2010年7月中旬，当吴新生的真实身份暴露以后，他恢复了原来的名字，与朱琪悄悄领了结婚证。此时，专案二组没有全天候监控杨永福，秦阳支队监控人员还没有跟进。

第三，定制店未遂爆炸案发生在2010年9月2日，这一次明确有内鬼，内鬼就是周小丽。

第四，杨永福很有可能找出了内鬼，并且在定制店未遂爆炸案中包庇了周小丽，再利用周小丽引出了黄大森。

从杨永福的行事风格来看，周小丽多半遭了毒手。

在高速路上的周小丽的手机，理论上不会由周小丽持有。这件事立刻可以验证，如果周小丽的手机并非由周小丽持有，那么周小丽几乎已遭毒手。包庇周小丽是为了借刀杀人，借刀杀人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而朱琪此时应该完全没有想到丈夫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还认为自己是女王。

推断在此，侯大利知道大体不错，暗自感叹：人心之恶，已经超出了想象。

这正应了一句话：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而这一系列推论是建立在自己对杨永福的了解之上，没有实质上的证据。


忽然间，宫建民的手机、侯大利的手机、陈阳的手机以及滕鹏飞的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最多相差一两秒。

宫建民脸色一变，以前也遇到过开会期间多部手机同时响起来的情况，那意味着有特殊情况发生。

侯大利接到报告：“找到了周小丽手机，是在一辆货车上，货车司机根本不知道是谁的手机。”

几人接完电话，都是相同内容。

这一条线索出现，意味着暂时没有踪影的周小丽大概率遭遇不幸。

下手之人自然不太可能是黄大森，最有可能的是杨永福。

顺着这条逻辑线捋下来，杀死黄大森的人最有可能是杨永福。

此时，已经是刺刀见红的时刻，侯大利朝宫建民点了点头，便走出门外。

滕鹏飞注意到侯大利和宫建民之间的眼神交流，心中紧了紧，随即不被信任的愤怒慢慢升了上来。他看了陈阳一眼，陈阳朝其轻轻摇了摇头。

侯大利走到门外隐蔽角落，拨通了江克扬的电话，道：“钓鱼者仍然是我们的重点，长盛矿业没有价值，你当前的任务是梳理钓鱼者行踪。”

鱼竿模型提出来以后，“钓鱼者”便成为杨永福的绰号。在手机通话的过程中，专案二组不会提及敏感人员的名字，采用了代号。

侯大利注意保密工作，凡是能用红机电话，都不会用其他电话。有时在办公室外也得有必须的通讯，在内部使用绰号便是一个较为便利的方法。

江克扬道：“我和吴雪为一组，老秦和樊傻儿一组，都朝长青铅锌矿赶了过去。我已经和丁局联系了，请他派员支持我们。”

侯大利道：“老克很敏锐，动作很快。”

江克扬道：“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们讨论了一下，最终还得落在钓鱼者身上。”

侯大利在心中默算了黄大森的死亡时间，道：“你们注意钓鱼者到达的时间，从江州城区过去，最多也就半个多小时。如果钓鱼者到达长青铅锌矿的时间有异常，那就要调动全城的监控视频，找出钓鱼者的行踪。”

打完电话，侯大利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

在鱼竿模型中，杨永福和肖霄合作得非常好，但是在这段时间，先是夏晓宇父母遇害，随后永发煤矿又出现四具尸骨，再接着就是黄大森被杀，省专案二组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这三案上，降低了对肖霄的关注，这让侯大利心里涌出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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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5章突兀的建议

侯大利借用长贵公安局的保密电话，接通了秦阳支队专案组负责人陈军海的电话，请他继续注意肖霄的动向。

“肖霄上午睡懒觉，下午到酒吧，生活看起来热闹，其实挺单调。”陈军海和老谭类似，以技术见长，办案却一点儿也不差。

侯大利道：“肖霄还是长期在金色酒吧吗？”

陈军海道：“主要还是在金色酒吧，也去其他酒吧。金色街道有六家酒吧，肖霄晚上要到其他酒吧串场，一般都是深夜两三点才回家，有时会住在金色酒吧。”

侯大利道：“你们要注意肖霄接触的人，特别是近期频繁接触的人。”

陈军海道：“我们充实了四名年轻侦查员到专案组，他们的任务就是泡酒吧，身上都戴有点式摄像机，紧跟肖霄。”


沟通之后，侯大利内心稍安，回到曾华办公室。

询问室里，警方和朱琪的谈话已经结束。朱琪拿起手机打电话，电话似乎没有打通。她有些焦躁，在询问室内走来走去，不时跺脚，嘴里还念念有词。

滕鹏飞道：“朱琪应该是给杨永福打电话，这个电话没有打通。手机如今也是人的器官之一，杨永福为什么不带手机？这个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陈阳皱眉，随即放下手机，道：“刚刚得到消息，张国强在长青铅锌矿见到了杨永福。他查了大门的监控视频，杨永福进厂区的时间是10点，而从江州城区出发是7点20多分，按照正常时间，在8点半就应该到厂区。这中间的时间，他到哪里去了？如果从朱琪外婆家出发，到长青铅锌矿，需要多长时间？”

曾华道：“我多派几组人，沿几条道去长青铅锌矿，计算一下过去需要多长时间。沿途同时调查，查找监控和目击者。”

侯大利道：“除了小车外，还要注意查摩托车。”

曾华还没有适应侯大利这种突兀的建议，稍有犹豫。

滕鹏飞明白侯大利提出检查摩托车的意图，道：“摩托车灵活，速度也快，得注意检查。”

宫建民点了点头，道：“骑摩托车，戴上头盗，能够有效隐蔽，躲开监控。”

曾华体验到传说中的“神探”在领导心目中的地位，道：“我马上安排。”

黄大森已经死亡，爆炸声不会再响起，长久悬在宫建民头上的刀终于消失。他和曾华讲了两句后，又对陈阳和滕鹏飞道：“周小丽和黄大森有联系，如今黄大森被杀，周小丽失踪，手机出现在高速公路上，情况不太妙。滕麻子赶紧回去找周小丽。陈支队留在长贵县，抓黄大森被杀的案子。”

滕鹏飞接受任务后，立刻返回江州。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滕鹏飞出门之时，天已经放晴。

他想起侯大利和宫建民互相点头的画面，有些烦躁。

宫建民的目光随着滕鹏飞的背影移动，看了看手表，道：“老曾，案子的事情，我就交给陈支了。我回局里，关局等着碰头。”

曾华道：“有陈支坐镇，那我心里就有底了。”

宫建民站了起来，道：“你们继续谈案子。大利，你回江州吗？”

侯大利道：“暂时不回去。天晴了，我还要去看一眼现场。”

两人很有默契一起往外走。

宫建民回头对曾华道：“老曾就别送了，都是一个战壕出来的战友，别讲这些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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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6章   朱琪舅舅

出了电梯，在公安指挥中心的车库里，宫建民停下脚步，道：“永发煤矿和永成煤矿被封掉了，冻结了所有资金。吴佳勇的服装厂由于消防不过关，现在停业整顿。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妖魔鬼怪会现形。关局同意给吴佳勇、杨永福施加压力，两面人也许会在压力下现形。”


侯大利道：“我们二组、秦阳刑侦专案组和湖州刑侦专案组准备收紧拳头，集中力量在杨永福和吴佳勇身上。”


“压力之下，狗急跳墙，大家都要防备。社会上开始流传企业家亲戚被伤害的小道消息，虽然是小道消息，内容很真实，我希望这些企业能提高自我防范意识。这段时间，市综治委准备检查企业的综治工作，就是要提醒他们注意自我防范。派出所同志也要进企业，加强安全防范。”


宫建民在上车前，与侯大利握了握手，再次强调道：“你和同志们都要注意安全，狗急要跳墙，我们马虎不得。”


省命案积案二组没有留在长贵县刑侦大队参加案情分析会，侯大利、戴志和张剑波再次回到了朱琪外婆家。


侯大利走进小院，找到朱琪舅舅，亮明身份。


朱琪舅舅五十岁出头，五官甚为端正，身材也不错，如果气质再好一些，那就称得上中年型男。


“把我吓惨了，脸上有一个大洞。我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死法。”朱琪舅舅接过侯大利的烟，见到此烟价格很高，便抽了起来。


前半辈子，他抽劣质烟。外甥女发达以后，他开始抽好烟。外甥女在长盛矿业掌了权，他将儿子送到长盛矿业工作，自己也跟着做些小生意。现在，他对劣质烟深恶痛绝，决不抽那种掉档次、没身份的便宜货。


“你也去看了？”侯大利坐在朱琪舅舅对面，跷起二郎腿，显得轻松随意，




朱琪舅舅道：“朱琪的驾驶员走在前面，他先看到，我随后就去看了一眼，差点吐了出来。”


侯大利道：“你认识死者吗？”


朱琪舅舅双手合拢，拢成一个夸张的圆圈，道：“脸上的伤口有这么大，我怎么认得出来？后来才知道那是长盛矿业的黄大森。黄大森放炸弹，想杀朱琪，真是死有余辜，活该，呸！”


外甥女是家族的英雄，改变了大家的生活，提到黄大森，朱琪舅舅发自内心地愤怒。


侯大利道：“今天朱琪给外婆扫墓，吴新生怎么不陪着回来？”


朱琪舅舅道：“我也奇怪，之前朱琪只要外出，都有小吴陪着。”


侯大利道：“小吴今天为什么不来？”




“小吴今天太没有眼色了，给外婆扫墓这种大事，居然不陪。”在发现死者后，朱琪情绪有些失控，特别是杨永福不接电话，更让其生气。


朱琪舅舅小心翼翼地陪着外甥女，也骂杨永福不懂事。


侯大利又递了一支烟过去，道：“小吴确实没有眼力，回去要好好批评。他以前来过外婆家吗？接到这个消息，就应该赶紧过来。”


朱琪舅舅道：“小吴来过，很熟悉的。有两次，朱琪没有回来，小吴还特意过来给我送年货、烟酒。他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被朱琪看上。”




侯大利附和两句后，道：“他们结婚没有？”


朱琪舅舅摇头道：“肯定没有。公司复杂得很，朱琪是真不容易。”


闲聊了一会儿，侯大利、戴志和张剑波来到朱琪外婆家后山。


他们没有急于上山，而是先习惯性沿着山脚走一圈，查看交通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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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7章  重看现场

三人来到黄大森停摩托车的后山山脚。

摩托车停靠点的上方有一条小路，看起来能通向山顶。下过雨之后，落在地面上的竹叶让小路更为湿滑。

三人沿着小路上行，张剑波接连摔了两次，裤子膝盖处都磕破了，狼狈得很。

沿着这条小路，到达黄大森死亡的草丛。此处草丛位置甚好，守住上山的石板路，只要有人沿石板路上山，很难躲过黄大森的火药枪。

黄大森的火药枪最终是打响了的。从现场痕迹来看，其射击方向是朝向山顶。火药枪掉落在上坡方向的草丛里。

侯大利双眼如摄像机一样，牢牢记住现场细节。
戴志站在黄大森死亡之地，左右观察，道：“从现场来看，黄大森原本想要在此处伏击朱琪，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凶手要么比黄大森更早来得现场，要么就是从后山爬上来的。”

张剑波道：“如果凶手是杨永福，那么他就不可能比黄大森更早，通过朱琪的笔录可以证实这一点。杨永福肯定比黄大森来的时间要晚，所以杨永福只能是从后山爬上来的。只可惜，这一场暴雨来得突然，不仅把黄大森开枪后有可能留下来的痕迹冲走，还冲走了后山有可能出现的痕迹。”

在山顶可以看到整个朱家后山的全貌。后山有着非常独特的山形，前坡缓，后坡陡，黄大森所选的位置特别关键，除了从后山往下走以外，从正面和侧面要到达墓地，都要从黄大森所在的位置经过。

朱琪外婆墓碑后面有几棵一人多高的梨树，还未到黄花梨成熟的季节，刚挂果实。

侯大利环视四周，没有说话。


戴志闻言却皱眉，道：“这次黄大森仍然用的是火药枪。上次他在矿井开枪后，我们从杨永福身上取得的样品分析，黄大森往里填的主要是铁砂。我们在矿井里反复寻找，也没有找到其他铁砂。在野外这种山坡上，又刚刚下过暴雨，找到铁砂的难度更大。而且，找到的铁砂被水冲洗之后，有可能粘上的血迹也肯定会流失。现在找铁砂，毫无意义。”

三人讨论了一种可能性：火药枪是散射，发射后，铁砂面积大，覆盖广，有可能出现带血的铁砂，路上也有可能出现血滴。

一场大雨，让这种可能性消失殆尽。

“全怪这场雨水。”张剑波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只觉得浑身舒畅，但作为刑事技术人员，又极为讨厌破坏现场的暴雨。

戴志道：“我们刚才只是讨论可能性，实际情况与现实或许相差更远。事情发生以后，不管如何还原，都必然要失真。”

张剑波道：“这是完全正确的废话。”


在省命案积案专案组，秦东江和樊勇是杠精组合，两人逢发言必然会互㨃，绞尽脑汁互㨃，抓对方的漏洞，所以往往会形成有价值的观点。侯大利喜欢这种争论，还经常给他俩加把火。在这种气氛的带动和引导下，技术员戴志和法医张剑波也有了互㨃的前兆。

走到山顶处，侯大利站在后山悬崖边，蹲下来观察。

戴志道：“这个坡有四米多吧，杨永福能不能爬上来？”

“对一般人来说有难度，对于能够攀岩的人来说，这点坡根本算不得什么，我还是在大学的时候练过攀岩，爬这种坡也没有大问题。杨永福身体素质极佳，长期坚持锻炼，应该有爬上来的能力。他爬上山以后，从上往下冲，突袭黄大森。黄大森发现了身后的来者，转身开枪，进行回击。杨永福在行进过程中，连开三枪，打倒了黄大森。最后一枪，纯属泄愤。在近身互射中，火药枪的铁砂极有可能会打伤杨永福。”

侯大利一直在研究杨永福，对其了解甚深，毫不怀疑杨永福能够爬上这种陡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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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章无数谎言

戴志是技术大拿，张剑波是法医，对重建现场都不陌生，听侯大利描述案发现场，脸色严肃，但并无异议。

重看现场，没有关键性收获，三人直接返回江州刑警老楼。

晚上9点，江克扬、吴雪、樊勇和秦东江也回到刑警老楼。

刑警老楼五楼灯光明亮，烟雾缭绕，专案二组全体成员到场，回顾和梳理各项信息，判断下一步的侦查方向。这是极为重要的环节，绝大多数靠谱的办案单位都非常重视当天的信息汇总和分析。

跑了一天，江克扬有些疲倦，用力吸了口香烟，然后道：“周小丽父母在三天前就没有见过周小丽本人了，只是接到了她的一条短信，说是在出差，暂时不回家。周小丽和其手机分离，手机在高速公路出现。周小丽向黄大森提供了朱琪行踪，黄大森遇害，周小丽的境遇也不乐观，极有可能遭遇不测。滕大队正在全力追查周小丽的下落。”
侯大利道：“杨永福是什么情况？”

江克扬道：“我们到长青铅锌矿时，张国强带着人也到了。为了不引起杨永福注意，我们这一组人就没有和杨永福见面，由国强和丁局派的人与杨永福见了面。”

侯大利道：“有没有见面的视频？”

江克扬道：“丁局很支持工作，他们的人都带着录像设备，我还将随身带的针点摄像机交给了长青当地民警。”

侯大利道：“你们看过视频没有？”

江克扬道：“快进看了一遍。杨永福这人非常镇静，没有丝毫慌乱。当前最大的问题是时间对不上。从长青铅锌矿大门的监控视频来看，杨永福开车进入厂区的时间是上午10点。他早上7点26分从所住小区出发，按照正常时间，不超过8点30分就应该到厂区了。这中间有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杨永福去了哪里？杨永福自述是车坏了，他在路边自己修车。这是一个大破绽。杨永福为了说一个谎言，必然要编织无数谎言，我认为这是突破口，可以让杨永福讲行车路线以及修车地点，然后沿着他讲述的交通路线，查找沿途经过的车辆。如果当时经过的车辆都没有见过杨永福的车，他就在说谎。”

秦东江道：“张国强也是这个思路，估计他们已经询问完毕。老克可以给张国强打个电话，问一问具体情况。”

樊勇正在抽烟，听到这里，猛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缸里，爆了一句粗口，然后道：“我们和重案大队的兄弟关系一直不错，大家见面都没有拘束，骂几句，调侃几句，很正常。今天遇到了张国强，这人装起小白脸，居然称呼我为樊大队。”

秦东江立刻抬杠道：“张国强没有称呼错，你是货真价实的副大队长。”

樊勇道：“那是正式场合的称呼，私下里没有老哥儿们称呼我为樊大队。听到这三个字，我起鸡皮疙瘩。前段时间，张国强还是叫我樊傻儿。唉，也许是我神经过敏。这几天，支队这边的老朋友见到我们都客客气气的，透着一股疏远劲，眼神也怪怪的。我感觉他们对我们有防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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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9章   无数谎言

“我们承担了‘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的任务，之所以把这两个任务都交给我们，是因为我们与两面人没有牵连，而且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两个任务密切相关。重案大队侦查员都是刑侦战线的佼佼者，观察能力和思考能力比一般人强。我们接受任务以后，不管想怎么装作正常，终究会在细微处有异常。他们能够感觉到我们的变化，有疏离感，这很正常。”


这种疏离感无法量化，没有具体的事件，可是语言、表情和身体姿态必然会反映出真实的内心情感，这是无法长期掩盖的。


侯大利也感受到刑警支队侦查员隐隐约约的疏离感，并没有太在意，其关注点始终在如何破案上。

侯大利心性刚强，再加上特殊家世和经历，能够做到超然物外。


相较之下，樊勇虽然绰号为“樊傻儿”，实则很难做到侯大利那般潇洒，闷闷不乐地道：“以前大家在一个战壕，遇到事，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战友，这对我们在一线时特别重要。现在心生隔阂，所以我特别难受。”


侯大利道：“难受是暂时的，等到水落石出的时候，大家自然就理解了。”


说到这个问题，秦东江罕见地没有抬杠，道：“张国强能够感受到不寻常，两面人应该也能。从办案角度来说，压迫吴佳勇，通过吴佳勇传送压力，有可能让两面人跳出来，露出破绽。”


“谁是两面人”是一个非常严肃、非常敏感的问题。大家虽然在组内，但也没有随意猜测。


此话题没有深入，小会议室开始播放杨永福在长青铅锌矿的视频。


视频开始的时候，杨永福已经在生产线上，戴着安全帽，和陪同人员讨论，很有公司老总的派头。


张国强很热情地打起招呼，老远伸出手去，主动拍了拍杨永福的肩膀，往回走时，还有意拉了杨永福的胳膊。


“停。”


侯大利暂停了视频播放，问道：“国强应该与杨永福不熟吧？他平时也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今天他与杨永福见面，又是拍肩膀又是拉胳膊，这是什么意思？”


张剑波道：“张国强和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应该是在试探杨永福是否受了伤。”


尽管过了盛夏，江州气温却仍然在三十摄氏度以上。杨永福奇怪地穿了一件长袖衬衫，还扣上了衬衫袖口的扣子。杨永福身边的人则是清一色短袖，与之形成对比，显得杨永福卓尔不群。


吴雪道：“杨永福也在演戏，表面上笑得开心。大家注意看，他笑起来眼角没有皱纹，这是典型的假笑。杨永福假笑是正常的，这才是他应该出现的表情。有一个细节，当张国强拉住杨永福的胳膊时，杨永福咧了咧嘴，这个表情很小，迅速就闪过，不注意看，很难发现。疼痛和厌恶区别在于，人疼痛时的嘴角是左右平拉的，杨永福的表情就是这样。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张国强确实在试探杨永福。”


视频中，一行人来到长青铅锌矿的警务室，由张国强和那名丁浩副局长选派的长青侦查员做笔录。


进了警务室，杨永福收起笑容，问道：“这么正式哟？张警官。”


张国强神情放松，递了支烟给杨永福，道：“别紧张，就是例行的询问。你知道朱琪的行程吗？”


杨永福道：“当然知道，朱琪准备给外婆上坟，我原本都要去的，结果临时有事，我就到矿上来了。”


“我们找你，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张国强说话之时，不停地瞅着杨永福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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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0章   隐藏的谎话

杨永福稳坐不动，道：“我接到朱琪电话，黄大森死了，大快人心啊，消除了一个大隐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我非常相信这句话。”


说到最后时，他语气铿锵，声音宏亮。


张国强道：“杨总刚才说临时有事，是什么事？谁给你打的电话？”


杨永福道：“昨天下午，三个工人到了420米矿井水平通风井，开启高压风机后入井，三人正在距离垱头约50米处接风管时，垱头方向突然发生冒顶。昨天晚上矿上成功排险，没有发生伤亡事故。尹总还是挺重视这事的，给我发了短信，讲了事情经过。我昨晚没有看到这条短信，今天早上才看到，便给尹总回了电话。安全事故大于天，我不敢怠慢，跟朱琪说了以后，便来了矿上。这也是我没有陪朱琪扫墓的原因。”


张国强道：“是你主动给尹兵打的电话？”




杨永福道：“昨天，尹总给我发了短信，早上，我给他回电话。这有什么不对吗？”


张国强喝了口水，又瞅到了杨永福的胳膊，问道：“你是什么时间开车前往铅锌矿的？”


杨永福道：“是在7点多吧，准确时间记不清楚了。”


张国强道：“你到铅锌矿是什么时间？”


杨永福道：“记不清楚，没有注意时间。”


张国强道：“你10点15分到达铅锌矿，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杨永福道：“今天早上倒霉，喝了凉水也塞牙。到了太平镇金银沟一带，肚子不舒服，想方便，感觉撑不到铅锌矿就要拉裤子里了，所以就在金银沟那一带开车掉头进了一条小路，小路很好认，左边有一片茶园，我就躲在茶园里方便，还留了一摊‘地雷’。方便完以后，真是倒霉，汽车有电，就是打不着火。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中间又下了一场暴雨，我坐在车上生气，用力踩油门，突然间又能打着火，弄得我莫名其妙。”


看完视频，侯大利问道：“大家是什么想法？”


秦东江道：“客观地说，杨永福这人思路很清晰，知道自已的破绽所在，提前进行了布置。他的话里十处有九处是真实的，极少的谎话就隐藏在真话里。要维护谎话，得制造更多谎话，找到杨永福的那一处谎话就可以找出一串谎话。”


樊勇道：“老秦，你这样等于没说，提出具体意见。”


秦东江道：“我相信杨永福会在金银沟留下一堆屎，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杨永福说，他是暴雨前在野地拉的屎，随后才下的雨。如果杨永福在朱琪外婆墓地后山杀完人后赶到金银沟，那么他拉屎肯定是在暴雨中或者暴雨后，那么现场痕迹是不一样的。老戴，这方面你是专家，我的想法有没有道理？”


戴志道：“这是一种思路，可以去现场看，或者看现场勘查的高清相片也行。如果杨永福受了伤，他受伤时穿的衣服在哪里，是怎么处理的。这些都要调查。滕支是高手，我们能想到的，他应该都能想到。我估计他们已经对这些细节进行了调查。”


“有道理。我给宫局先打个电话，问一问进展。”


侯大利随后在办公室打通了宫建民的保密电话。